北地,荒凉广袤。
似乎除了辽阔的草场便只有无边无际的天空。
正值初春,草场上有嫩芽萌发,也让这荒凉的北地添了点似有若无的生机。只可惜在北地,这样的春景很快就会被黄土掩埋。
北地楚侯身边的贴身侍卫正站着在马场出口处。
一匹马正从马场出来,那马通体棕红,唯有额间一抹雪白。鬃毛发亮,肢体匀称结实,鼻孔里喷出股股热气,一看就是上好的马。
兴许是刚刚跑完马场还比较兴奋,此时正不住地踏步。
“世子殿下——”那侍卫连忙唤到。
马上人听见有人叫自己,手上收绳勒马,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何事?”
“楚侯让属下请世子去书房,似乎是要商榷述职一事。”
闻言楚彻皱了下眉,三年一次的例行述职确实快到了,可由于北地离都城瑤都实在路途遥远,述职一事,北地近几年来都是是委托李大都带文书进都。
历来如此,这有什么好说的,何需特意传他?难道李大都出什么事了?
“瑤都那边说什么了吗?”
知道事有不对,楚彻翻身下马把马绳交给小厮,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开始在心中猜测父亲究竟有何事。
“属下不知。”
“也罢,我这就去一趟。”楚彻想了想,侧脸看了看站在一旁一派恭敬的侍卫,温和地笑了:“行了,说过不用这样拘谨,等了很久?”
“世子说笑了,不过是等了一圈罢了。”那侍卫语气轻松起来:“属下旁观得手都痒痒了,世子骑术更加精湛了!”
“还是差点。”楚彻摆摆手。说罢他迈开长腿,走两步却又想起来什么,停下冲马场里喊了一声:“黑谷!我们走了。”
话音落,一个面容黝黑的青年抱着一件外衫从马场里冲出来,嘴里叫到:“啊——世子等我!等我!”
一阵黑旋风从泽谷面前刮过。
“哎呀,世子先穿上这衣服再走!诶!”
看着远去的两人,那前来传信的侍卫眯眼笑了。
要说这楚彻世子,当真是称得上是温润如玉,冲人笑起来仿若春风拂面。一身骑装,却更显身长玉立,愣是半点没磨掉他那如玉般温和的气质。
真是半点不像这荒凉北地养出的人啊。这样丰神俊秀的公子哥怎么就生在了北地呢。
这边楚彻从马场出来回房换了常服,是他一贯的苏绣月华锦衫,月白衣袖上有淡雅的兰叶滚边,衬得他更加俊雅温和。
推开书房门后,楚侯已然在等他。
天色已不算早,屋里有点昏暗。楚侯正站书桌前,细看一幅地图。
楚彻关上房门,方才开口问道:“父亲,可是瑤都有什么事么?”
楚侯从地图上抬起眼睛,似乎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看过来的一双黑目还带着点凌厉光芒,他看了楚彻一会,慢慢向自家长子招了招手:“子澈,你过来看。”
楚彻依言在楚侯身边站定,看清了桌上的地图,有些惊讶地道:“这是……北地边境?”
“不错。”楚侯叹息一声:“十年前与胥夏一战,后楚西岭得以保全,北边也受到威慑,已经多年没有什么动静了。”
“父亲是在担心什么吗?”
“听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楚侯手指点在地图北边:“虽然尚不知虚实,既然有人想让我听见,那就必然是有动作和目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件好事。”
北边?
看着楚侯所指方向,楚彻了然,北地之北是被后楚称为蛮人的金,那是个比北地更加荒凉可怕的地方。
金人尚武,强悍却民智未开,民风太乱。对于后楚来说一直不算是个威胁,更别提在大败胥夏,后楚人民信心增长了不少之后。
可楚侯不是那种多疑的人。
在楚彻还在想着金时,楚侯却又开口道:“三年一次的述职时间被提前了,瑤都那边传信来说天子及冠的寿辰将至,要邀我们一同前往瑤都庆贺。”
话头一下转了方向,但是楚彻知道这才是今天叫他来的原因。
天子的寿辰距述职的日子相差不过一月余,看似理由挑不出错,然而放在现在的后楚,这场诸侯贺天子却显得有点讽刺。
后楚建国三百载,褚氏的天下由冯、陈、楚、卫四位诸侯镇守,他们仿若四颗牢固的钉子,将这褚氏的江山四平八稳的钉在地图上。
农耕于田,商行于市,这三百年到还是称得上一句现世安稳。
然而如今的天子褚凌七岁登基,贾太后掌握实权,其背后的贾家借机架空天子,诸侯与天子之间的纽带早就摇摇欲坠。
现在的天子仿佛是被操纵的傀儡,楚彻想,恐怕就连这举办寿辰的命令也是贾太后下的。
思索一番后,楚彻心里有了点猜测:“父亲怎么想?”
既然如今贾家已经挟天子,那下一步可能就是令诸侯了。
只听楚侯冷笑一声:“贾家胃口挺大,胆子更大,狼子野心毫不收敛,这次一去怕便是半只脚踏进了他贾家的圈套。”
“以贾家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四大诸侯,这次恐怕只是一种试探。”楚彻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随即挂上一丝笑意:“父亲此次找我来恐怕也是为了这吧。”
“贾家一家独大,文官们个个荒淫懦弱,朝廷之上早不知是何人在翻云弄雨。那些人早成了蛀虫!”说至此,楚侯一掌拍在桌上,深吸了口气,眼神又凌厉起来:“武官们又处处被打压,将领挨个奉旨回都,军队迟早成为散沙。”
“子澈倒是听说如今率兵之人是难得的武才,五岁能读兵书,十五就能布阵杀敌。”楚彻皱起了眉,像是没想到形式已经这样难看。而他口中说的是后楚人尽皆知、被称为百年一遇武才的年轻将军邵盛之。
“邵盛之虽然武艺高超,算是个不俗之人。但若是朝廷与之对立,金人进犯,我后楚是否还能靠一个不过二五的将军取胜?”楚侯这两句话说得沉重。
楚彻沉默了。
后楚已经不是以前的后楚,这天,已经变了。
窗外是渐黑的天空,整个后楚在暮色中逐渐沉下去,夜色正在吞没这块土地。
晚饭已过,瑤都的夜市佑坊却闹腾起来。脂粉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成了鼓动人寻欢作乐、尽情愉悦的罪魁祸首。
佑坊不宽敞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与其它白日里熙攘夜里冷清的街道截然不同。就是住满了瑤都权贵的正街,夜里也安静得很,所有的热闹仿佛都集中在了佑坊。
这样的夜晚里,坐落在正街的贺家大门突然被人急促的扣响。
贺家守门的老头拉开门,探出身来,看见来人脸色立马一变:“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让你看着少爷呢?少爷在哪?晚饭都过了,害得贺老爷又生了一场气!”
门外小厮一脸委屈,欲哭无泪地道:“爷非要去听什么小曲儿,拉不住啊!爷根本不理我!”
守门老头一听这话,大呼不妙,一拍脑门,连声道:“哎呦喂,那快去唤人接少爷回来,这个时辰怕是早醉糊涂了!”
小厮口中的“爷”乃是贺老爷长孙,邵家嫡子、辅国将军邵盛之。
贺老爷虽然公子多,小姐却只有一位,贺老爷对自家闺女是捧在手上怕化了,在闺女早逝之后,这唯一的孙子更是成了宝中宝。
却奈何邵盛之十几岁便西岭边境的兵营里摸爬滚打。当年胥夏一战邵盛之就已经初现锋芒,传言他在那时便能独自带着一支不过千人的队伍冲破上万人的围剿,还取了敌军领兵的人头。
邵盛之活了这二十五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外操练兵马,瑤都对他来说倒像是驿站。因此这一次邵盛之回来为他爹扫墓,便被贺老爷留在了瑤都。
可是邵盛之那横冲直撞、风流浪荡的性子,贺老能留得住这个脾气大上天的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