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坊最出名的青楼红鸾楼门前,那传言中威风凛凛的邵将军正醉醺醺地趴在别人肩上,整个人毫无形象可言,身上暗红色绸缎长袍的衣襟散开,露出的麦色肌肤性感结实。
而他正扒拉着的公子哥身材瘦弱,那受得了高大结实的邵将军折腾,差点就要当街跌坐在地了。
只能苦不堪言道:“邵祖宗欸,你可清醒点吧。”
这公子伸长脖子望向街口,等终于瞧见一辆马车从正街转进佑坊,才解脱似的长舒一口气。
红鸾楼门口挂着一排排红色灯笼,在这样迷乱的夜晚中连烛光也被晕染开,像是化入了空气里似的,温柔缠绵的灯光和身边姑娘们和客人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一位楼里的姑娘等来了常客,拉着人往楼里走,放肆而愉悦的笑声让蒋文序有些许不适。
他又扶了一把往下滑的邵盛之,面上不动声色,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装上瘾了是吧!”
马车停在红鸾楼对面,两个小厮从车上下来就向这边跑来。
在看清自家爷身边人后,赶紧停下恭敬的打了声招呼:“给蒋少爷添麻烦了。”
蒋文序黑着脸把邵盛之推到他们手上,松手就立马往后撤出一步,苦不堪言地道:“得了得了,快把这小子送回去。尽祸害人!”
蒋家与贺家有些关系,和邵盛之也算从小相识,贺家下人们也都对他很尊敬。
“好勒好勒。蒋少爷改天来府里喝茶!”
两位小厮赔着笑脸点头,拖着自家重似千钧的爷往马车上走,奈何邵盛之还半点不配合,小厮手里就快拉不住了,只有叫到:“爷!爷!快醒醒!”
邵盛之掀起眼皮看他俩一眼,见是贺老爷家的下人,扯起嘴角啧了一声,大声道:“我要你们扶?我没醉!还没尽兴就扯爷出来,谁给你们的胆子?!蒋文序那个傻子吗?!”
正要回红鸾楼里继续逍遥的蒋文序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又是一黑,转头恨恨呸了一声。
邵盛之被塞进马车里才稍微安分了下来。
马车离开佑坊,速度越来越快,在一个分叉路口,驾车小厮仔细着向马车里问了句:“爷现在是回府吗?”
车里邵盛之早拉好了自己略有凌乱的衣襟,听见小厮这话,他撩开手边的马车帘子,看了看瑤都没什么星星的夜空,初春的风夹着冷意吹在他脸上,把醉意都散了。
他懒洋洋地开口,仿佛还在醉中:“去我的本宅,明天我会去向贺老爷请罪的。”
邵盛之他爹邵均并非世家出身,家中更没有什么权贵亲戚,单靠着一身武艺和一腔男儿热血在武考中拔了头筹。
只是运气好,恰逢先帝那会儿正有挫世家锐气的念头,为了提拔寒士赐了邵均这邵宅,又将他做将才培养,算是勉强赚了个名声。
可当年贺家小姐想嫁他却依然是别人眼中的癞蛤蟆吃了天鹅肉。而邵均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热血洒尽,胥夏之战过后不过半年便因为疾病去世了。
马车停在邵宅门前,邵盛之下了马车。
他独自一人站在邵宅大门,仰头看那匾额,“邵宅”两字风骨铮铮,颇有将门威风。
而邵盛之眼中含笑,嘴角上扬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正思考着明日又去哪里喝酒。
府里下人听见刚才的声响赶来开了门,这一推门,就见自家爷衣衫单薄地站初春的夜风里,急声道:“爷快些进来吧,怎么也不叫宝岁给你带两件衣裳。”
话音落,房上瓦动,一直在暗中跟着的侍卫宝岁不满地出声了:“李叔这话说得不对,爷那性子,我即便是带着给他,他也不会理我。”
果然,邵盛之无所谓地一笑,抬脚进宅:“李叔就会瞎操心,一点花酒几阵风罢了,爷我身子骨硬朗得很,现在就上战场也没什么怕!”
邵盛之走了几步,宝岁就从角落里闪出来,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后。
作为邵盛之亲自培养的暗卫,宝岁确实武功了得,但他年方十六,性子还不够沉稳,而邵盛之最头痛的就是他那张嘴。
也没管自家爷连个眼神都没有匀给他,宝岁自顾自开始说起话,从今晚酒宴扯到兵营,宝岁本就嘴碎,一说起兵营里话匣子就更关不住。
邵大爷听着耳烦,走快了几步,宝岁立马叫起来:“诶!爷你走慢点,这也到府了呀!”
终于,邵盛之的大爷脾气爆发了,他停下脚步回头,将身体歪在走廊的木雕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黑下来:“爷不走了,你给爷说,说不出个九九八十一章今天就别想睡觉!”
见他满脸嫌弃,宝岁悻悻然住了嘴。
邵盛之没再管他,黑着张脸自顾自走了。
今日红鸾楼里,那些公子们说过几日江澄要为进都的几位世子接风洗尘,可邵盛之知道他们在私下将他们比作一群待在边陲、没见世面的莽夫。
想起那些个世家公子哥左拥右抱,一个个油光满面,一副春风得意的样,邵盛之不由冷笑一声,他更相信这些人是莽夫。
一群只知道奢侈消遣的世家公子哥,在邵盛之眼里无异于米虫。
所以他并不在乎他们,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如今下一步该如何踏出。
他留都本没有什么,只要朝辞那边心腹仍在,军队就还能稳住,就怕他们想整的人,并不止是他。
贾家对邵盛之身后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贺家向来有几分厌恶,这其中定然有野心。
邵盛之身侧手握成拳,眼中渐渐酝酿起风雨。
而对瑤都情况还不甚了解的楚彻还在进都路上,尽管他心有算计,可面对的毕竟是一幅未知的棋盘,一向冷静的他也有些不安。
从北地到瑤都不仅路途遥远,且地势起伏,最快的行程也要一周。
好在过一周后,楚侯车队已经行进到了瑤都郊外。
只是这个时间其他三位诸侯都已经到了瑤都,而等北地众人抵达瑤都时距离天子寿辰只剩下三天时间。
到了瑤都后,楚侯先是被天子召入宫里例行慰问了一番,后又开始整理述职文书,忙得脱不开身。
楚彻刚到瑤都,第二天便有一封邀请信递到他手上。
自然是那些世家公子的邀约。
楚彻看了后有些无奈,这样的聚会不过是世家公子挑人抱团的借口,楚彻了解世家的那些脾性,并不想去和那些个世家公子哥们推杯换盏、假意恭维。
不过现下局势还不明朗,能与世家公子们尽快熟悉也是必要的。
楚彻思量了一番,把请帖交给身边的黑谷,让他去回了话。
长乐宫里那位还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但对他们这些诸侯地来讲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贾太后若是不甘于只摆布皇座上那位年轻的王上,那么他们这些诸侯绝对是她眼里不得不揉掉的沙子。
傍晚的时候,佑坊像往常一样闹腾起来。
楚彻带着黑谷来到佑坊最大的茶楼青阁里,这里的小二眼力不俗,一看他身后跟着的黑谷,就知道他是有身份的人,立马恭敬地将楚彻引到二楼一间雅间前。
楚彻向小二道了声谢,将大氅解下,身后黑谷上前一步为他推了门。楚彻踏入房里,环视一周,温和一笑:“北地楚彻,来得迟了些实在对不住。”
他生得一副脱俗的容貌,五官比一般女子还精致三分。
身长玉立,面如冠玉,可眼角眉梢又带着点北地男儿的傲气,两种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居然相得益彰。他那样坦然自在的站在门口,笑容轻松,仿佛天然无害。
“哈哈哈,楚世子这话说的!楚世子肯来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众人都笑,纷纷向他拱手,楚彻也大方回礼。
一些视线在他身上扫去扫来,楚彻不动声色,抬眼环视一周,在场不过十人,都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世家。
他对瑤都世家之间的纠葛虽然算得上了解,但十八年来进瑤都次数屈指可数的他,根本无法将这些人的面相与他们背后的家族联系起来,因此有些谨慎。
他身边是发起这次宴席的江澄。
据说这人好淫好奢,却长着一张白玉少年郎的脸,此时一身招眼黄衫,领口绣工细密,别着个小巧的点翠珠饰,起身时能见他腰间湖蓝宫绦坠着块一看就不是俗物的玉佩,十分亮眼,倒是相当好认。
楚彻知道江家与贾家关系匪浅,因此还算是了解,落座时与他对视一眼,露出个清浅的笑。
江澄像是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一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楚彻,露出个有些耐人寻味的笑。
“楚彻世子远道而来为天子庆生,倒是为难,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
“说笑了。”楚彻一挑眉,看来自己是被人小看了啊,也不怪江澄,自己确实与这些人接触甚少:“楚家距瑤都虽远,还不至于累坏在下。”
见楚彻表情不对,江澄慢慢收敛了笑,江澄笑起来酒窝隐现,显得分外亲切,而不不笑时眼里情绪却锁得很好。
他接着道:“楚世子既然选择来,也是给我江澄面子,今晚都是些歌舞酒菜,改天若有什么其它乐子,定也要请世子来高兴高兴。”
说着江澄身子朝楚彻微微靠了靠,眼睛盯着楚彻,手中的酒杯里有琼浆轻晃,他天生一双杏眼确实招人喜欢,只可惜楚彻并不为之动容。
“在下不喜好那些东西,不用江少爷麻烦。”
楚彻没有与他对视,他知道江澄的意思,但是处在他自己的立场不可能与贾派交好,楚侯对贾家可谓恨极,因此他的神情依旧没有改变,只是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不喜也罢。不过楚世子既是北地儿郎,想必饮酒定然痛快,不如哪天去我府里寻些好酒?”
“在下不胜酒力。”楚彻歉意一笑。
周围人见江澄被拒,但也没人敢插话,只能装作没有注意他们。
碰了壁江澄脸上有些挂不住,当下退回去将一口未饮的酒放在桌上。正有些气恼,
却听耳边响起楚彻清冷的声音:“今日这酒倒是甚好,就是在座人还不够,喝不痛快。江少爷,这请柬看来是没发够啊。”
人没请够?
江澄一愣。
楚彻想见谁吗?他突然觉得这从北地远道而来的世子或许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摸不清状况,这人并不需要他来引路,真正摸不清状况的,好像是自己。
舞女们手持着琵琶鱼贯而入,素手轻扫,衣袖翻飞间舞姿宛若游龙。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有位蓝色衣袍、剑眉星目的男子从他一进屋就一直在打量他,终于在瞧了楚彻许多眼后,端着酒杯站起来:“在下卫家卫飞宇,久闻楚世子有丰神俊秀之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卫飞宇,东海之地卫侯的嫡长子,今年刚是及冠之年。传闻他迷恋剑术,从五岁起一直到十六岁,一直在跟随一位侠士修行。
“卫世子过奖了。”
四位世子,只来了楚家和卫家吗?
楚彻在心底长叹一声。觉得自己来赴这宴并不怎么明智。
酒宴至半。
“诶?今天邵将军没有来吗?”
江澄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坐在他身边,正在悠哉摇着扇子的蒋文序:“蒋大人上次送邵将军回去的时候怎么也不和他说一声!?”
他的话中仿佛有一点责怪,但蒋文序仍旧不为所动。
看见楚彻看过来,江澄又笑着解释说:“邵将军,邵盛之呀!他最是爱这些热闹场所。”
楚彻了然,邵盛之,后楚最年轻的将军,传言他虽然武艺高强却是个浪荡风流的角色前,几月前回都后便一直留在瑤都,也不知是为何。
“都说邵将军威武潇洒,今日没能见到是楚彻无福了。”
那边蒋文序毫不在意地一撇嘴角,继续摇着他那扇子:“想见他容易得很,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喝酒呢!没来就罢了,反正他不差这一场。”
楚彻捧场地笑了,心下却暗自揣测,邵盛之不是世家出身,这次的聚会目的这样明显,邵盛之稍微有点自知之明也不该来。
这些世家子弟个个眼高于顶,身后世代繁荣的家族是他们骄傲的本钱,邵盛之身后顶多不过一个经商起家的贺家,在他们眼里这个将军可能只是为他们世家延续做贡献的工具。
佑坊青阁前,酒宴已散,前来参加接风宴的世家子弟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楚彻披上大氅,向站在一边的卫飞宇稍微低了低头,轻声道:“现在家父和令尊想必都在王宫,卫世子若无聊了,欢迎卫世子能上楚府做客。”
卫飞宇沉声回道:“楚世子客气,有空定上门叨扰。”
楚彻对他温和一笑,与黑谷转身离去。
卫飞宇站在后面默默看他离去,好似想起了什么麻烦的事,眉头慢慢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