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慢点,初春寒冷,世子走得急了容易让寒气入肺。”黑谷在后面忧心的道。
“我的好黑谷,现下我们可不是在北地。”楚彻无奈的说:“不必这般担心。”
楚彻年幼时在冰面玩耍时坠入过冰窖,救上来后高烧不断,之后就格外的惧冷,常年在北地都得穿裘衣,他练习马术也是为了增强体魄抵御寒气。也因着这样,黑谷一直对他的身体状况十分上心。不过如今在瑤都少了些法子取暖,身上确实寒冷。
“世子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瑤都府中没有暖墙暖炕,世子一定很不习惯吧。”黑谷越说就越觉得自家世子太可怜,他挺直胸膛,道:“世子,等寿宴结束了我们马上回北地吧,这瑤都也没什么好景色嘛!我看比不上北地。”
楚彻看他那黝黑脸上的滑稽表情不由得有些失笑。脚下是瑤都的石板路,不是北地干燥的泥土地,仿佛是少了些什么东西,可是这一次入都城,再想回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拢了拢肩头的大氅,楚彻想着今天宴上缺席的其他世子,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而最让楚彻意外的是,今日江澄提到那位邵将军,这样两批人是怎样混到一起的?
就在他一边想一边拐入小道之时,一片黑瓦突然从高处坠落在他脚边,那瓦片碎裂开,楚彻一惊,闪退出几步。黑谷立马上前将自家主子护在身后,腰间的短剑已经出鞘。
楚彻猛地抬头,只见屋顶上有一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人居高临下,神情傲慢,满头黑发高束,一身不羁的红衣绣着暗色的华丽花纹,搭在膝上的手修长有力,手指间还把玩着一只酒杯。月光下,这般风情仿佛动人心魄的妖精。
一时间楚彻竟被眼前景象怔住,等回神来,那人已经站在眼前。
楚彻收起眼底的情绪,后退了小步,从黑谷的保护下出来,站在那人面前,拱手弯腰道:“在下北地楚彻,见过邵将军。”
邵盛之仿佛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个来瑤都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的世子居然认识自己。他将一双桃花眼微眯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楚彻,状似漫不经心的道:“楚世子眼力不错。”
“邵将军风华绝冠后楚,楚彻不过是久闻大名。”
“哈哈哈!”邵盛之仿佛很高兴,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楚世子真会说话。”
楚彻确实是久闻邵盛之大名,对于北地的那些个热血男儿来说,邵盛之这样十几岁就在沙场杀敌的年轻将军就是他们的榜样。
北地不知多少人把邵盛之传说成身材壮硕、满身杀气的魔神,却不知真人有如此风情。要不是这一身标志的红衣和放荡不羁的气质,要不是在瑤都里实在找不出第二人有这般胆量放肆张扬,楚彻也不敢认。
“今晚宴会接风洗尘,可赴宴的世子却只有两位,卫世子与楚世子今晚可有收获?”
“在下不知将军说的什么收获。”楚彻眼神闪烁:“只知许久未入都,此次人确实识了许多。”
“何必装糊涂呢,楚世子眼力这般好,眼下的局势也该看得清楚。”邵盛之在楚彻耳边轻声道,“想必江家也不会有世子爱喝的美酒,小世子此趟实在不该。”
楚彻侧脸去看他,却只看清他微勾的嘴角。酒?
邵盛之那双漆黑的眸轻轻扫了一眼楚彻,只一眼楚彻就感到了一种似有如无的压迫,那是属于一位将军的眼神,时间仿佛停止了,楚彻突然感觉自己不过是一只被老鹰盯上的兔子。
他从楚彻身边走过,淡淡的酒香传来,而他嘴角的笑却淡下去,红衣在夜风里消失。
楚彻站在原地,肩头仿佛还有邵盛之拍过肩头残留的触感。邵盛之!居然就这样碰见了那位传闻中的将军?
“爷,酒喝得好好的,我们干嘛要去调戏那个什么小世子?”宝岁疑惑的问。
“什么叫调戏啊?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邵盛之收了刚才的气势,嫌弃地看了一眼宝岁,又道:“他有红鸾楼的姑娘好看吗?”
“可是爷不就喜欢楚世子这样的吗?嗯——这样看起来安静的?红鸾楼爷经常点的翠姑娘也没有他好看呢!”
邵盛之脸都黑了:“闭嘴吧。”
宝岁撇撇嘴,并不认为自己对自家爷审美的看法有什么不妥。
后楚都城瑤都,天色将暗,天家的长乐宫中一些宫人正开始掌灯,支支烛火仿若驱散了长乐宫的夜晚。打杂的宫人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长乐宫里,贾太后一身华服端坐在铺着兽皮的椅上,听着外头宫人来往的声音。
天子寿宴,开始了。
宴上刚及冠的天子褚凌已经褪去了稚气,有些天家的威严气势,尽管谁都知道,他不过是长乐宫里那位太后的傀儡。
四位诸侯向天子献上贺礼,四方觐见,八方来贺,俨然一派君贤臣恭的和谐。
楚彻坐在位上只觉得有些好笑。
礼官一样一样大声通告着贺寿礼单,场上舞女们水袖曼妙,典雅宫廷乐流淌在大殿里。今晚太后没有出席,所有人看似都忙着给天子献贺礼、拍马屁,说些万岁的吉祥话,喜上眉梢的样,心底里却不知怎样打着鼓。
一旁楚侯也皱起了眉,看样子也想不通为何贾太后没有出席。难道这场寿宴不是她一手促成的吗?
皇位上褚凌的神情一直十分平静,那些个臣子们一个接一个献上珍奇异宝,可他从始至终没什么反应。冕旒上垂珠掩去了大半面容,今日的天子与往常朝堂上坐在太后垂帘边的他有些不一样。
楚彻有些不解,既然太后不出面,那么今晚就是褚凌的主场,可是天子并不像是有什么打算,到现在为止都不过是几句客套。
只是褚凌稳如泰山,有人却坐不住了。
南地侯冯昌丰在一片祝贺的笑语中站起来,脸上严肃的表情让喧闹渐歇,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冯侯并没有半点在意这些眼光,只见他单膝跪地拱手,直直地望向褚凌,沉声道:“今日是王上及冠之日,臣和臣妻都祝愿王上自此之后能岁岁长安年年永乐,掌一个国泰民安的河山。”
这话和前面那些臣子的祝福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然而褚凌笑了,顿了一会,回道:“朕十分感动。冯侯和姑姑也许久未曾进瑤都了,姑姑入冯家已久,朕甚是想念啊。”
冯侯回道:“臣妻同样挂念王上,时常挂在嘴边留意着,王上若念,随召随到。”
褚凌满意地笑了笑。
这场看似普通的君臣互动让楚彻眸光一闪,南侯冯昌丰,多年来在诸侯中与瑤都联系是最多的。
他微微偏身,果然见贾家众人脸色有些微变。正想转回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楚彻看过去,邵盛之正冲他举杯,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模样,视线却不依不饶。
“王上,为何今晚不见太后?”贾太宰终于开口,在这样的场合里没见着自己贵为太后的妹妹,现在询问也在情理之中。
“母后今晚有些不适。贾卿不必太过担心。”褚凌回答得十分自然,楚彻见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可以说面对贾家他显得更加亲切些。
“朕已经吩咐人去为母后调养,大抵是近日里受了些风寒。”褚凌又拧起眉,很是担忧地道:“贾卿明日可来为朕帮母后疏通疏通,让她少烦心些。”
贾家听见这样的回答都有些面面相觑,贾太宰也皱起了眉,但仍行礼谢了恩。】
筵席已近尾声,这边闹声渐歇,太后住的长乐宫里红烛还在飘摇。
贾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秋霞推开门进来,先向贾太后请过礼,抬起头看见贾后倚着矮桌小憩的模样,了然道:“太后头又开始痛了吗?”
说着她站起身到贾太后身边,开始用手指为她轻揉太阳穴,并轻声道:“奴婢刚刚已经叫人去内务那里取了这月的安神香,一会就能送来。”
“这个宫中到处都是让人头疼的事。”在这样轻柔的按摩下,贾太后终于放松了一点,她开口,语气像天边暮色的云,轻飘飘的:“哀家习惯了。”
“不过太后。”侍女的话语有些迟疑:“让王上这样做真的好吗?”
“哀家没有那么多精力了,能随他去就随他去吧。”贾太后长叹一声,又接着道:“明日替哀家叫李大都来。”
“是。”
宴会后第二日是诸侯述职之时。
诸侯都起早进宫面见天子,天子对他们呈上的文书似乎并无多大兴趣,将文书往桌边一放,道:“诸位都辛苦了。难得入都,爱卿们都要可要好好陪朕说说话。”
诸侯们坐在位上面面相觑,都笑着应下来。
“行了,今天不留你们,都去吧。”褚凌挑挑眉,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说:“楚侯留下陪我喝两杯茶。”
楚侯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眉头不由锁起。其余几位诸侯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精彩,相互看一眼,都请礼下去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想,褚凌从桌边一叠文书中抽出一本,把那本奏折甩到楚侯脚边。
“北地侯,你得给朕一个交代!”
“啪”地一声响,让殿内人都心中一紧。
楚侯撩开衣摆跪下,捡起那本奏折打开,只是粗略地翻了下,他脸色就变了:“王上,老臣绝对没有做过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没有?”褚凌换上满脸怒颜,冷笑了一声,道:“朕是很好哄?一句没有就能敷衍了!”
楚国安脸色难看起来,只低下头将头埋于两掌之间。
“户部帐本上白纸黑字写着!怎么这上万两的银子还能在你的账本上凭空消失?”
“老臣,定会彻查。”楚侯一字一顿,又抬起头看向褚凌:“但是王上,这奏折上说我用这银两来养兵,这纯属子虚乌有,何来证据?”
“老臣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北地距瑤都遥远,地域广阔,若是真有养兵的势头,对于后楚来说,根本就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刃!光是想想,褚凌就觉得后背发冷,自己这个天子的王座上仿佛生出无数的荆棘,妄想要将他慢慢缠绕至窒息。
“王上!楚家世代都忠心耿耿,定不会有谋逆之心啊。”楚武的声音掷地有声,伏跪在殿中的身影没有颤抖也没有害怕,仿佛只是在全力向褚凌陈述事实。
而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看在褚凌眼里却让他浑身发冷,是啊,自己这个天子不过是傀儡,没有人会怕他,没有人会站在他的身后。
“朕,如果定要楚侯给一个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