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里,熏香被点燃,升起淡淡的烟,压下了屋内原本漂浮着的血腥味。
何予的伤还未好完,丫鬟正在为他换药,他后背上的疤痕有许多,其中最深的伤口是一道鞭伤,皮肉都模糊在一起,看上去狰狞可怖。
他趴在床上,显然忍着痛,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冒。
“他这伤,几日能好?”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楚彻出了声,他站在墙角,神情晦暗不明。
“这才养了几日,怕是还早。”那大夫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摇摇头:“好不了、好不了。这喉咙怕是毁了,能出声就不错了。”
不能出声,手筋也受了伤,这意味着他即便有满腹的消息想要告诉他们,也无可奈何。这李家可真是有手段,能将人弄成这副模样。
“可是——”楚彻想起他们找到他的那一天,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那日我们遇见他时。他还是能开口说话的。”
大夫换好药,起身收拾药箱,听见这话,笑道:“世子,那恐怕是他刚受刑不久,伤势还未恶化完罢了。老夫行医数十载,这样的伤势也甚少遇见,这位能活着,也是十分运气。”
已经被搀扶起身的何予靠在床头,看着这边,眼神里尽是一片死灰。
对他用刑之人,就没有想过让他活着离开,楚彻算是明白那天何予说的“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是什么意思了。
“那他的腿脚可有事?”他又问道。那大夫也耐心地回答:“无事,行走还是无碍,不过为了快些修养好,还是少让他下地行走。”
“这是自然。”楚彻点点头,让黑谷送了那大夫出去。
房里只剩他与何予,两人对视一眼,楚彻见他眼中死寂,心下也觉得不好受。
这都是为了北地、为了楚家的牺牲。他抿紧唇线,良久才道:“后日李肃就要入都,我自会让他给个交代。”
听了这话,何予眼中起了一点涟漪。
“你若还知晓些什么,就等手好了后,写出来。”
楚彻看了眼一边桌上被画的乱七八糟的宣纸,也大概猜到他还有什么想告知自己的话只是试过纸笔,却无力写下什么语句。
“李——家——”何予努力地张开嘴,却只发出沙哑而难听的声音,到最后楚彻连他所说的字都无法听清,只剩下了不成意的声音:“呜——啊——”
楚彻的眼神一分一分地暗下去。
“你不必担心,李家必然会付出代价。”最后看了他一眼,楚彻舒展开眉,恢复到平日里温和的楚世子:“你好生将养,其它事情无需多想。”
何予合上嘴,闭上了眼,这个房间变得安静下来。
才走出偏房,就见刚送完大夫出府的黑谷,楚彻对他一招手,黑谷连忙窜了过来。“世子有何事?可是累着了?”
黑谷一脸紧张:“这个时候世子可千万要注意着身子,你要是倒下了,我们可就没有主心骨了!”
这是黑谷一如既往地习惯,楚彻一笑带过,只道:“北地可有信件来?”
“回世子的话,今日还无。”提起这个,黑谷也皱了眉,不过又接着,他想起了什么:“世子,刚刚卫世子派了人来传话。”
按理说这行程虽慢,也不至于这般慢,都五六日了,还未有书信来。
“也罢。”楚彻先是想了会,又问道:“卫世子可有什么话?”
“倒没什么特别的。”黑谷歪着脑袋,道:“只是说世子想做什么就做,他会尽力帮衬。”
说着,他从衣衫里摸出一块令牌递给楚彻,又道:“这是卫世子给世子的,说是凭证。”
尽力帮衬?楚彻一挑眉,将那令牌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道:“备车去。”
“是。”
瑤都是世家们虽说个个地位权势大,但没有殷实的家底,这世家再大也是空好看。
因此许多世家都有自己的经营,列如江澄,虽说红鸾楼作为青楼,说出去对于世家来说并不光彩,但确实能让他大捞一笔。
虽说这瑤都基本都是贺家的天下,他们这些世家也不过是捡一杯羹吃,但这也算足够。卫家也是如此,卫家封地在东边,本就富饶,因此卫家对经商是毫不陌生。
他们在瑤都也有家业,交由他人管理,他们只是定期抽查账本,检阅银两。
如今这账本泄露,想必卫家首先要开始查的,就是自己在瑤都的势力是否干净了。不过楚彻并不是去管这些,他只是想去核对一件事情。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停在一座茶楼前。这茶楼里宾客还算多,此时里边还有戏子在唱台,婉转悠扬的曲调迎来许多叫好。
这便是卫家所开的茶楼,虽说身后又世家撑着,但卫家明显并没有干涉太多,这间茶楼看上去普普通通,来得也是多是些普通百姓,十分有烟火气。
与之相比江澄的红鸾楼,真是天差地别。
楚彻下了马车,直直走近了店里。这里热闹得很,尤其是那戏台前,坐满了喝茶看戏的人,一圈又一圈。
“这位公子请。”
小二凑上来,将他们引到一桌空桌前:“二位客观要喝点什么?咱这里什么都有!”
他笑得洒脱,眼角都笑出了褶子,一张圆脸很是讨喜。
“像二位这样的客人咱们可真是少见,千万不能怠慢咯!”他手脚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道:“二位要点什么?小的马上送来。”
楚彻有些意外但也还是温和地道:“你家掌柜的何在?”
“掌柜的?”那小二有些愣住,随即又点头道:“好好好,小的这就去请。”
“多谢。”
那小二还未听完他道谢,就匆匆向后厨跑去,掀开帘子朝里吼了声:“掌柜的——!有位公子找!”
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走出来,身上还穿着件黑色的大褂,似乎天生一张笑脸,脸上时刻都带着笑,看起来憨态可掬。
“是哪位公子?”
“是在下。”楚彻向他行了一礼,向前了一步。
那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眼,一双眼笑眯了起来:“今年怎么换了两个公子,真是让人不好认!”
“哦?”楚彻挑了挑眉:“在下可能不是掌柜口中的公子。”
“嗯?”这话像是在掌柜的意料之外,他一脸疑惑不解地道:“公子不是卫世子派来查账的吗?我看公子拿着卫府的令牌,应该没错呀!”
“在下确从卫世子手中得到这令牌,但并不是掌柜所想那样。”楚彻歉意一笑,依旧保持着温和:“在下是借了卫世子的名,来问些锁事。”
“哈哈哈!”那掌柜听了这话大笑几声,放松下来,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一介草民不大懂得,让公子见笑了。不知公子为了何事前来?既然是有卫世子的命令在,我自然是照办!”
没想到这卫家手下的人都是些爽朗的,楚彻省得麻烦,痛快道:“那就麻烦掌柜了。在下想求掌柜店中账簿一用。担保定不外泄。”
“为了账簿?”那掌柜一愣:“怎的又来?”
见掌柜这反应,楚彻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怎的?难道已有人来取过?”
“确实确实。”那掌柜反应过来,一面点着头,一面又吼了一声:“去把我那账簿拿来。”
刚刚那迎他们的小二连忙应声:“好勒——这就拿来!”
掌柜的又对楚彻笑了笑,带着点歉意:“上次有人来取,我以为今年已经查过,近日都没怎么打理,可能有些潦草。”
“无事无事。”楚彻并不在意这些,但对他口中的“已经有人来取过”有些在意,难道是卫家之前清理过吗?
不过他并未听卫飞宇说起这件事,若是查过,怎么还会漏帐?
拿到账本,楚彻随意翻了翻,见与自己手中的那账本基本一致,有些松了口气:“容掌柜的宽松些,让在下带回去比对比对。”
“啊,自然好。”那掌柜的点点头:“公子拿去就好,只要记得与卫世子说声就好。”
“这个自然。”
楚彻当然应下,只是当他正准备与掌柜的道别离开时,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视线,让他不容忽视。
他皱起眉,回身看去,只见邵盛之正从门外走进来,明显进门就看见了他,一双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邵盛之,自那天之后,许多日没见了。
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他抿紧了唇,这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楚世子好兴致,还有功夫来这里喝茶?”
果不其然,邵盛之张口就是讽刺的话,楚彻狠狠攥紧了拳。
“与将军无关。将军来得,就不许别人来,怕是不好。”
他挑起一抹笑,面上不动声色。
这副不痛不痒的表情看在邵盛之眼里更是火大,他又见楚彻手中的卫家令牌,瞳孔紧缩了下,瑤都世家的令牌他都熟,这明显就是卫家的。
又想起宝岁与自己说的话,他只觉心头一股火气,当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小世子这样,岂不知楚家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话一出,他就后悔了,只听楚彻冷笑一声:“邵将军在说些什么!管好自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