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炙烤着陶炉，水热得滚起一波又一波，带着寒意的风吹晃着檐下的角铃，一阵时长时慢，悦耳的铃音悠悠传来，携带着风，吹起了纸张的一角。
松弛黄褐的一双手赫然伸出，按住了它。
长长的眉毛顺着两颊而下，微微颤了颤，韩启轩的眼睛睁大了些，看向韩朵朵。
“这是？”
“不久前无意间知道了些家里的陈年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能特来劳烦叔曾祖父您了。”
韩朵朵眼睛弯弯，看着一副好生无害的样子。
老者按住信的手一时没挪动，只是眼神沉沉，似在思量着什么。
少女的眼眸垂了下来，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落在一旁的老婆婆婆眼里，看着就是一副让人心疼的模样。
一阵暖意覆盖在了双手之上，韩朵朵抬眸而起，便撞进一副满是为温柔慈祥的眼里。
老婆婆摩挲了着她的手，慢悠悠地说道，“好孩子，没事的啊，老头子嘴硬心软，必是能帮上你的。”
说着，她瞪了一眼韩启轩，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气。
这个眼神几乎是立刻便奏效了，纸张被人捏住一小角，掀开了整个面。
老者眯了眯眼，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上边成行的墨字，半刻钟之后，压着纸张微微一折，又推回给了对面的韩朵朵。
亭下的空间中，一声叹息声攸的响起。
如白玉般的指间夹起纸片，收回了袖中，再抬眸，带着微光杏眼一顿，猛然与韩启轩那双情绪复杂的双眼对视上了。
她默默地摆好坐姿，等着她想要的答案。
“这些古稀事，柔丫头，你打哪儿知道的？”
“叔曾祖父这么说，那依这纸上所言，万般皆为真？”
“......”韩启轩望着她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率先败下阵来，“除了少有的几处错落，其他的，就都是真的了。”
此话一出，韩朵朵不禁攥紧了衣袖，眼底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兴奋，“那边多谢叔曾祖父，柔儿告辞。”
说着，周全了礼数，转身欲走，苍老的声音自背后而来，叫住了她。
“等等！”
韩朵朵转身平静地看着对方，语气带着恭敬，“叔曾祖父？”
老者神思浮现在眉间，纠结了一番才道，“柔丫头，见你尊我一声曾祖父，有些事还是让你提早知道，有些防备也是好的。”
“不知您所言何事？”韩朵朵乖巧问道。
对方朝着老婆婆一个眼神示意，就见她起身离开了。
片刻之后，一阵封着鎏金的帖子自婆婆手中到了韩朵朵手里。
杏眼下垂，大略一扫，韩朵朵看了半天觉得有些眼生，好一阵过去，才勉强认出了手中之物。
“这是......二房的帖子？”
韩启轩点头道：“寺里的一场大火，可算是废了你先前苦心经营的局面。不日，想必族老们又该汇聚一堂，去商议这家主之位究竟是花落谁家。”
“你该心里清楚，此次之后，家主是谁也该有个定论了......至于这份帖子，你就带走吧。”
说着，他摆了摆手，也不去看韩朵朵，只是起身牵着老婆婆的手，两人想携着不见了身影。
韩朵朵站在原地呆愣了会儿，才转动脚尖，离开了此处。
裕后街口上的马车内，彩菊替韩朵朵拢了拢她的斗篷，目光落到了对方身上，“主儿，看您瞅着手里的帖子好半晌，还不走吗？”
韩朵朵翻看的动作一停，目光从上面移开了。
“刚才我和叔曾祖父交谈的那几句，你可曾听见没？”
“并未。”彩菊想了一想，如实答道，“奴和管家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听不到人声的。”
说着，她抽出车底的暗箱，拿出好些蜜饯果子。
韩朵朵眉眼一挑，放松地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出门还是要带着你啊，阿桃她们可真是和那些粗汉子没什么两样了。”
彩菊被她这话逗得一笑，“主儿这话当着我面说可不算什么，说予她们，又该有趣一番了。”
“那还是算了吧。”韩朵朵似有无奈，“为这咱们院里的安宁，还是少言为妙，少言为妙。”
彩菊只是笑笑，眉眼温柔的看着她。
这么一插诨打岔，效果明显地带走了韩朵朵心里那点儿郁闷，她帖子塞进了放文墨的暗箱里，转而探头朝着车夫喊道，“找条偏僻的路，去城北的祠堂，慢慢赶过去就行。”
“好嘞！”车夫车扯着嗓子一吆喝，“主儿您坐稳喽！”
随着鞭子重重一甩，马儿踏踏跑了起来。
车厢在一开始晃当一瞬，好来慢慢平稳了下来。
韩朵朵撩起车窗帘的一角，看着街道的景色渐渐远去，收回了目光。
对面坐着的彩菊想着韩朵朵上车后最开始问的话，心里起了几分疑惑，“适才主儿说起可曾听到什么，难不成是要防备谁不成？”
那双杏眼攸的转了过来，感慨予她的敏锐，“是，求证了一些事情，在王氏没动作之前，还是藏这些底牌较好。”
“毕竟，人不可能做到凡事都有预料，比如刚刚，叔曾祖父就做出了我没预料到的举措。还是留着后手才能叫人安心。”
彩菊眨了眨眼，目光疑惑。
韩朵朵笑了笑，眼里闪过精光，“他老人家是在暗暗地跟我说，几日后的族会他就不去了，让我带着他那份过去。”
“嘴上说着不会相帮，却还是递出了一份温暖，真是让婆婆说对了，越是嘴硬的，心窝窝就越发软和。”
彩菊听着她这一番话，半知半解的，索性就不去细想了。
看着外边的天色，她嘴皮子动了两下，算了算现在的时辰，张口道，“主儿，咱们要是去到城北的祠堂再回府的话，可是要花上不少时间，想是到时天都黑了。”
“就算时间来不及，这祠堂也是要去的。”韩朵朵下定主意道，“就算晚些回去也没什么，无非是给了别人说闲话的谈资，不痛不痒的，无关紧要。”
彩菊低声嗯了几句，转而言道，“主儿心中又成算便好，只是奴不明白，为何这祠堂又成了一定要去的呢？”
韩朵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先前我拿不准叔曾祖父这边是什么态度，才紧着这边的事来。”
“他看着面上慈和，可我心里也不太拿得准，那就该去祠堂翻翻族谱，看看族中的历年大事记，才能知道这话的真伪。”
“如果能再遇上些怪力乱神的事，那才算好呢。”
她的嘴角翘起两分笑意，眼里的光明明灭灭，焉坏焉坏的不知道再打什么鬼主意。
彩菊识趣的没有多问，她知道，静静等着便能看出事情全貌来了。
马车悠悠的驶过石桥，柳枝迎风处抽出嫩芽，冰面下传出河水潺潺地流动声，混与艳阳天下的鼎沸人声，生机勃勃地昭示着——初春，已然来临。
*
一抹嫣红的艳色露与肌肤之下，锦衣华盖，也难言薄纱之后妖冶的容颜。
空荡荡的宫殿，一如往日静悄悄的，光影变换之间，忽然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响声，一只灰白色的鸽子悠然落到放着小食的桌旁。
纤长细白的手指伸，顺着劲地掐上了鸟儿的脖颈，鸟儿一惊，微炸开些毛来。
骤然得了自由，蹬着黄色的小腿往旁边蹦跶两下，低下头啄食着盘中的谷粒，时不时转着它那剔透的红色眼珠子，映出贵妃娘娘挂着三分冷意的那张风华无度的脸来。
这牡丹染过色的指间扯着纸条两端，“撕拉——”，细碎的纸屑随着风而，散落一地，叫人拼凑不尘本来面貌。
韩若梦冷哼一声，跪在她身后的老太监不禁打了冷颤，探头小心地试探道，“不知是何人坏了贵妃娘娘心情哪？”
贵妃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这马上就要入春了，秋后的蚂蚱可还在那里使劲蹦跶，可真是看着让人心烦！”
“娘娘看说得是真定的事？”李公公趴在地上，声音谄媚。
“算你今日聪明一回。”贵妃斜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着他，“真定这边还没太平多久呢，这火说烧就烧起来了，背后要是无人作祟，保不成就是有鬼。”
“你说，本宫该不该派人去瞧瞧？”
李公公抬起脸，呲着牙笑着，“娘娘左右是信不过旁人，不如将这桩事交予咱家，好替娘娘您分分忧啊。”
贵妃看着他，但笑无语，宫殿里静默了良久，她才开口打破了这股压人的沉静。
“你若是想去，那便去吧。不过，若是查不出个什么结果，那你也没必要回来了。”
李公公背后汗津津地，他攥着手心的汗，咬牙镇定道，“是。”
说着，步履匆匆退出了宫殿。
韩若梦眼神沉沉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转而看着华丽的宫殿，指尖流动着那难以言喻的冷漠，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真是越发没过头了呢。
在桌子上蹦跶许久的鸽子最后瞅了她一眼，猛地一跳，乘着风，沿着窗，奔向了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