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朵朵重新戴上帷帽,几乎是在面纱落下来的同时,她敛去脸上的笑容,眼底闪着算计的冷光。
一边跟着李公公走出定国公府,一边又细细回想了一遍在屋内发生的事。
烟色的柳眉不自觉紧促在一起,贵妃啊,不是个简单的人哪,自己选择和她合作,真的对吗?
前方的李公公停下脚步,笑眯眯的转过身来,“韩姑娘,娘娘瞧着就心疼您心疼的很,这不,临送您出来之前,特意嘱咐咱家差了道手谕到宫中。”
韩朵朵微微欠身,“不知姑姑接下来作何安排?”
他捏起兰花指,捏着嗓子阴险一笑,“姑娘身份不一般,自然是该多知道些。”
老太监干黄橘子皮似的眼皮睁大了些,见着四下无人,往韩朵朵身旁走近了两步,“娘娘性子急,虽说先让您回去料理家事,但咱家好心跟姑娘提一句,这时间可金贵着呢。”
“您送来的药方,最晚不过明年仲夏,娘娘是一定要看到效果的。”
韩朵朵淡定自若,底气十足道,“谢公公提点,我心中还是有些把握的。”
还欲再说什么时,她突然停顿了下,就见着一辆低调但不普通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二人面前。
李公公拱手一笑,“既然车来了,姑娘还是早些启程为好。”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双手奉上移交给了韩朵朵,“这个还请姑娘保管好,娘娘原话说的是,‘这上边加盖了私印,若是族中长老对过嗣一事咬着不放,只需展示给他们瞧瞧便是。’”
“至于其他的,”李公公将视线转向马车,窗口正好有一个穿着冷艳的姑娘挑眉望了过来,“都交给这位了,但凡联络的信息,均由她传递。”
他侧身来,“姑娘上马车吧,早些启程为妙。”
韩朵朵颔首示意,上马车前跟彩菊悄声低言几句,对方扶着她上了马车之后,转身往山茶的方向去了。
待马车内的动静安静下来,车夫一甩缰绳,策使马儿踏着四蹄,动了起来。
后面的那辆普通马车也紧跟了上去,李公公目送着车马远去,收回了目光。
他扭腰一甩拂尘,嘴角翘起,天高路远,这韩姑娘看着可像是有一番大作为的人哪。
*
“娘!娘——”
李修桓自钱夫人梳妆台旁的窗外探进头来,却没见着一点人影。
他单手一撑,身法轻盈的翻了进来,拨开垂下的珠帘往外走着瞧着,还是没见着钱夫人的身影。
他浑身是汗,边不停地四处乱窜边嘟囔着,“奇怪,怎么平日里伺候娘的贴身婢女也见踪影。”
看见桌上的茶壶,正巧觉得口干舌燥,便走了过去。
他嫌弃的看了一眼小巧的杯子,抬手提起了整个茶壶,手腕一动,一道清亮的水柱倾斜着倒入他的嘴中。
钱夫人抬脚踏入房门时就见着自己儿子这么一副牛饮的样子,真是世家公子的气度全无,气的她也不顾斯文,上前就要揪起他耳朵好好教训教训。
李修桓哪成想一下没端住,被她娘给逮住了。
认怂似的急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跳到了椅子上,做出防备姿势嚷嚷道,“娘!娘!别动怒,有话好说不是?我前两天还被爹打了一顿哪,您怎么也要打我!”
“哼。”钱夫人白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吓得李修桓忙从椅子上下来,往别处跑出一段距离。
钱夫人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坐下去喝了口茶,倒也没那么气了。
“你搁哪儿杵着作甚?还不过来?”
青年左右看了几眼,很好,下人手里没东西,他娘也两手空空,安全!
他做出乖巧的样子往前走了两步,试探道,“平日里也不见您这么生气,今日怎么就非要教训孩儿了呢?”
哪知钱夫人哼笑一声,一个眼刀子直直扎在了李修桓身上,搞得他心里寡凉寡寡凉的。
“亏前两日你被你爹揍成那个惨状,我还护着你,现在想想,那顿打你就该挨!”
“呵呵,”李修桓尴尬笑笑,心里却是犯起了小九九,怎么了这是?
钱夫人看着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对着他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哪知硬邦邦的,竟然没拧动!
这小子,看着也不像他爹那样五大三粗啊,怎么胳膊摸着跟他爹一样,尽是肌肉?
李修桓低头一瞧,奇怪问道,“娘,您这是?”
钱夫人又白了他一眼,“这些天一回来就跟你爹扎进校场里头,日日不着家,合着是做贼心虚,不敢见我呢。要不是我派人送了些回礼到书院,还不知你在那边竟然如此顽劣不堪!”
“我说平日里和你爹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一见面就要上房揭瓦,敢情是先做一场戏,好瞒天过海呢!”
李修桓汗珠子直流,脑子转的飞快,当即就拉起钱夫人的手,讨好的撒娇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您那日也瞧到了,我爹那是真打啊,您瞧,我耳根子这一片还青着呢。”
他侧着头,扯着衣领,极力证明着这话的可信度。
钱夫人视线往下一撇,从耳根子连到脖颈下面的大片青紫痕迹是淡了些,但还没有彻底消下去。
李四诚,也是咬牙下了狠手的。
她蹙着眉有轻叹一声,“你啊你,就是该打!现在来和我摆这副委屈样,你敢说错不在你?”
“不敢不敢。”青年把头咬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两手搭在钱夫人膝上,半蹲着巴巴的望着钱夫人。
“哼,我忍着不舍,想着把你送到鹿林书院学些真本事,那里头教书的都是当世大儒,你说你,不仅没听进去一点,还整天像你爹一样舞刀弄枪的,明年的科举怎么办?”
李修桓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嘟囔着,“本来我就不想参加科举。”
钱夫人没听清,见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时间不想搭理他了。
她摆摆手,胸口有些发闷,“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这两日在屋里好好温书,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再去校场,看我不整治你!”
李修桓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拖着步子走了回去。
本来还想和母亲分享今日自己在校场的出色表现,那可是百步穿杨,箭箭正中靶心,就连程将军路过都连连夸赞,谁知到头来却挨了一顿数落。
青年垂头丧气中夹杂着几丝愤怒,凭什么他前头的三个哥哥都能从了武举这条路,到了他这儿,就非要去读什么圣贤书,天天一帮老头搁哪儿轮流念经,听着就是头大。
走着走着,他越看越觉得花园里头的那块石头不顺眼,靠近过去抬腿就是一脚,接着扬长而去。
一只蚂蚁顺着草叶子爬过石头之下,轻微的一声响动,它一仰头,只见眼前的大山不住的颤动,一条裂缝猛然攀升至高出,生生劈开了一半的石头。
*
日头隐于云彩,少了光亮,供人观赏的琉璃也少了几分光彩,贵妃中场休息归来时,简单又露了几面,就跟主人家告辞,启程回宫去了。
李夫人跟着王珍瑞攀附几句,也紧跟着离开了。
钟粹宫内,李夫人安静的跪在下座,贵妃也不欲为难,让人起身坐下了。
宫内的烛火晃着,照进韩若梦眼中,映出点点光亮。
“您日跟着王珍瑞聊得如何?”
李夫人低下头去,谨慎小心的答道,“王夫人心直口快,性子骄横,交谈容易,但是要想处好关系却是难。”
贵妃翘起红艳的美唇,“也是,好歹是在王家娇生惯养长大的,眼界在那,自然是瞧不起那些想要攀附的。”
“你想办法和她处好关系,最好是事事都跟你倾诉的那种。”贵妃眨了眨嫣红的眼角,“就她那个蠢性子,相处熟了,自然露出点消息来。”
“说真的,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钱浅陌那么精明的性子,肯和这样的人处成好姐妹。”
她从指甲上移开目光,直直望向李夫人,“你要是有本事,最好能把原因也给挖出来,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会有用呢。”
“是。”李夫人想了想,接着道,“今日,我看和韩家走得近的那几家夫人都没来,不知......”
“都没来?”贵妃眼底闪过思绪,“我们的人不可能不去,那就是王珍瑞在有意想排次韩家,哼,有趣,不知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呢。”
“你素来在明面上和本宫没什么牵扯,等会出宫时注意着点。”
李夫人起身应了句“是”,行了礼跟着引路的宫女出了钟粹宫的大门。
贵妃朝李公公招了招手,老太监就跟哈巴狗似的,极其谄媚的扑了过去,弯腰静待主子开口。
韩若梦唇齿微张,问道,“可安排好我那个侄女?”
“都安排好了。”李公公笑着从怀中掏出张白纸,“这是姑娘临走前写出的方子,说是先用半月,之后在寄信过来。”
葱白的两指接过方子,贵妃看了两眼,轻飘飘的往桌子上一放,有些乏倦,“叫徐太医过来瞧瞧。若是可用,之后再找些人试试。”
“是。”李公公笑着堆起了脸上的皮子,眼底阴沉的很。
他收好方子,慢慢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