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四处不见火势,反是灰色的烟霭无孔不入地蔓延到角角落落,这才是真正的拦路虎。
韩朵朵吃力的背着阿喏,一步一步离开了尸体横呈的杂院,自己也茫然的很,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去。
先前借着井水浸湿的布巾已有半干之势,韩朵朵蹙起眉头,时不时往背后张望一眼,确保阿诺的口鼻被好好地遮掩。
停留在火场里头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待布巾完全干了,两人可就更危险了。
正所谓最要命的不是窜动狂欢的大火,而是无处不在的滚滚浓烟。
细密的汗珠子沁出额角,韩朵朵紧咬着发白的下唇,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心悸短颤,气虚脉浮,她先前给自己把了脉,这是体弱外加惊厥所致。
属实是先前阿诺浑身是血的样子太过唬人,她的一颗心狠狠揪起,被吓得方寸打乱。万幸的是,冷静下来探了探脉才松下一口气来,好歹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
一道暗光闪过,韩朵朵敛下了眼里的情绪,只是,阿诺背后那横纵交错的鞭伤,让人心里攸的一沉,半响都不知道说什么。
她已经能感受到周围逐步攀升的热度,灼烧着她的心,令她的面上带了几分急色,怎么都甩不开去。
韩朵朵不停地喘着气,时而短促,时而悠长,毫无章法的换气方式反倒使得她越发脱力。
日光好像突然扭曲起来,天地在她眼里旋转,她闷哼一声,撑不住跪在地上,两手顿时一松,背后的阿诺顿时朝墙根上摔了过去。
韩朵朵慌忙地回头一拉,扶起对方的肩膀让人半靠着墙,自己则是松了力道,栽倒在一旁。
汗珠子浸湿了衣裳,杏眼里带着迷茫与不甘,眼前的景物越发模糊。
“轰隆——”一声,又一处建筑轰然倒塌,仿佛彻底解开了某种禁制似的,艳红偏暗的火焰迅速窜进大大小小的巷道,像狰狞的巨兽般,仰天长啸。
韩朵朵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嫣红的眼角泛起泪花,自嘲地笑了两声,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好不甘心啊......
下一刻,整个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
阿桃顿时一个激灵,眸中映出自似火流星一般正在解体的建筑。
一阵浓烟呛鼻,惹得她眉头一皱,不由得加快了寻人的速度。
却没想到,等她找到人时,二人双双都失去了意识,她不由得轻啧一声,事情麻烦了啊。
噼里啪啦作响的木材迎着风一站,响得更欢了。
阿桃眼眼看着大火马上就要烧到这边来,“撕拉——”一声,利落地扯下身上的布条将二人一左一右与自己绑了起来。
猛然一起身,两人的负担压得她身子一颤,又吐出口血来。
喉咙似烧着一般,火辣辣的疼,她额间青筋暴起,浑身疼得跟快散架似的,她不由得低声咒骂一句,要不是那老东西祸害的,自己绝对不像现在这么狼狈!
咬牙吞下了浑身叫嚣罢工的欲望,那双眼睛愈发黑亮起来,带着难以撼动的决心,一步一步迈开脚来。
步伐渐渐快了起来,钻心的疼痛如影随形,好在幸运还是眷顾着她们的,寺庙庄严恢弘的大门展露在眼前。
眼见着到了长阶之上,阿桃的腿骤然失力,她心里暗叫不妙,却越是控制不住地连人带鞋,一起摔了下去。
正焦急等待的彩菊喜未上眉梢,立马又被担忧给压了下去。
慌乱之中,下意识的接住了率先滚下来的阿诺,骤然而来的重量压得她胳膊往下一沉,双脚站不住似的旁边拐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目光一转,一颗心揪起来似的,始终不肯落地。
眼见着昏迷的韩朵朵头朝下生生往台阶上去时,空中的阿桃一咬牙,奋力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把人往怀里一扯,自己垫在下边,皮肉重重的与百来级台阶相撞,看着都让人发疼。
彩菊一将阿诺安置妥当,就立马上前去查看另外两人的情况,只听“嘶哈”的一声冷气,阿桃头懵懵的坐了起来,鼻青脸肿的,却还是紧紧抓着韩朵朵的手。
看在彩菊眼里,可是心疼坏了,眼角不禁泛红,
“怎么伤的这么重,回头要是治不好了可该怎么办?”
“我皮糙肉厚着呢!”阿桃黑亮的眼睛生动极了,将怀中的人送了过去,安慰道,“摔摔打打的都习惯了,都是小伤,小伤......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生,带出几口殷红的血来,彩菊瞳孔猛地一缩,看着阿桃的面色又白了些,连带着她自己浑身都僵硬了几分。
“这叫小伤!”彩菊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颤着声音抓紧了阿桃的肩膀,“你老实交代,究竟有多严重?!”
“咳、咳、咳,”阿桃捂着嘴,咽喉猛地一热,又吐出口血来,她有些脱力,难受极了。
看着那双满是着急的眼睛,终究是无奈的轻叹一声,老实交代了,“先前被人打出了内伤,有些严重。”
“就这样你还进去逞强?带来的护卫们早早就进去了,总归是能把人带出来的。”彩菊一想着要是她也葬身在火海里了,就满是后怕。
“我不进去主儿怎么办!”阿桃话里带着三分怒气,“火势那么大,里面还有刺客的尸体,仅凭她们二人,怎么出来?光是应对刺客都要花去半天功夫了吧!”
彩菊眸子里的光黯淡一瞬,缄默了一会儿。
“说来还是怪我,没有跟在主儿身侧,半分力都没出......”
阿桃目光一顿,看着她稍有自怨自艾的苗头,忙不停地岔开了话题,“咱们先回府,嘶——”,她咬牙忍耐了一阵疼痛,才接着道,“其他的之后再说。”
彩菊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行动起来,废了一番功夫,才上了马车。
上元节的长街本该是繁华喧闹的一片,现在人影寥寥,只一架马车孤零零的跑在路上,打眼的很。
灰蓝色的僧侣衣袍搭上窗沿,迎着寒风不自觉的蜷缩两下,飘起的发带下,映出了静尘师太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来,叫人看不清其人的深浅。
粗哑怪异的强调骤然从她身后传来,“不是说要赶尽杀绝吗,怎么还放了她们?”
静尘淡淡的撇了一眼隐与阴影里的男人,“贫尼做事自有分寸,督钱使大人且放下心才好。”
“哼,”男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一双眼好似毒蛇,亮的得诡异,“你自己看着办,要是出了岔子,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静尘收回了手,窗子嘎吱一声,合了上去。
“阿弥陀佛。”
她双手合十,隔间里烛的光影打在她脸上,倒显得她像一尊冰冷的佛像,慈悲地俯瞰众人。
暗处的男人打了个哆嗦,最烦这女人这副样子,简直是让人心里瘆得慌。
他低声咒骂一句,一番动静之后,男人消失了踪迹。
周围静默了一会儿,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显得刺耳极了,静尘低垂着眼,回头看着来人,“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黑衣人身形一顿,视线落在地上,回禀道,“属下分四处行动,前去截杀的尽数死亡,余下的点火之后,已经退至郊外,特来请示,是接着追杀还是......”
“不必了。”静尘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叫他们退去分部待命,真定这边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了。”
黑衣人有些难以理解,“大人,那韩府那边怎么交代?”
静尘的目光陡然落在了他身上,扎人的很,“无需理会,咱们日后也不会和他们再有交集。“
她看着对方,把话说得明白了些,“上边只叫我们递刀,至于这把刀伤了谁,又为谁所用,都与我们毫无干系了。”
“咱们背后的大买主,可等着在京城看戏呢,要是不加快点这边的进度,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静尘阖上双眼,轻轻朝着黑衣人摆了摆手,让对方退下了。
屡屡青烟自精致小巧的香炉而上,飘散在空气中,模糊了她的面容。
静谧的四下,突然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嗟叹,随着低沉富有韵律的梵语,乘着风丝,消失不见。
*
一场大火来得着急,骤然毁了上元节热闹喜庆的氛围,人人提着一颗心,要知道,这可十几年来,头一遭遇上这等事。
官兵水车绕着寺庙外,围了一圈又一圈,那些个官眷素来祈福上香都在那处,如今一齐遭了难,可算是牵动了真定的一半势力,人人面上笼罩着一层阴云,面色惨淡着呢。
韩府,几个丫鬟婆子端了水,来来往往地进出,个个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整个院子的气氛压抑极了。
白色的帕子摊开一落,马上就被铜盆里的水给浸湿了,悠悠的沉了下去。
带着薄茧的手紧跟着入水,拦腰掐住了帕子,淅淅沥沥的水珠子四溅而下。
彩菊牵起韩朵朵的手,拿着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指间细缝,时不时停下动作,久久看着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心里五味杂陈的,实在不是滋味。
她动作轻柔的替韩朵朵掖好被子,起身拨开朱珠帘往外边去了。
正巧碰上从隔壁回来的山茶,她眉间带着急色,“她们两人的情况如何了?”
山茶咬着下唇,眼里带着犹豫,朝她摇了摇头。
“沈大夫说着情况有些棘手,匆匆背着药匣子出了府,说再去寻两味药,现在还没回。”
“怎么叫了他?”彩菊皱眉,“主儿先前信不过他,你也是知道的呀!”
小姑娘一慌,急忙澄清道,“沈大夫是自个儿瞧见了,说是医者仁心,实在放心不下,便来先瞧瞧她俩的情况。我也谴人去请了城北的老大夫,想是马上就到了。”
“话说如此,就是怕他是来咱们院里打探消息的。”彩菊不免话里带着担忧,“算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们,劳你在这儿照看会主儿,我过去瞧瞧。”
“哎,好的,外边刚洒了水,小心地滑。”山茶贴心地朝她说了两壶句,转身走进了里间。
那边彩菊刚跨出了门槛,就听见守门的婆子跑着道,“二奶奶派人来了!”
她眼珠子一转,心里直犯嘀咕,这会儿来,怕是不怀好心。
“请人进来,旁的话不要多说。”
守门的婆子应了两声,不一会儿,张妈妈拽着款儿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威风极了。
彩菊微眯着眼睛打量了对方两眼,压下眉间的厌恶,假笑着迎了上去。
“妈妈这兴师动众的,是有什么事不成?”
“哎呀,彩菊姑娘,你不知道啊?”张妈妈故作浮夸,拿着手帕都捂不住她那张大嘴,“二奶奶有令,严查此次跟着去寺里的下人。”
她笑了两声,眼角堆上去不少皱纹,“幸好二奶奶今早出门前一时着急,把亲手抄的佛经给忘府里了,为向寺里的大师彰显诚心,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哪成想这火一下子就烧将起来,二奶奶说,哪有这般的巧合,只疑是泄露了行踪,引他人设计呢!”
“可怜柔主子和三奶奶、四奶奶她们,可遭了不少罪啊!”
张妈妈假惺惺地抹了几滴眼泪,一双眼满是算计的打量着彩菊,“你是少东家身边伺候着的人,想必也是记恨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多少能谅解些我这办差的,不是吗?”
彩菊嘴角绷紧了,神情严肃的很,她下了台阶,霍然横起手来,一字一句顿道,“张妈妈!主儿需要静养,你们在这儿大吵大闹的,不怕被治一个以下犯上?”
“哼,彩菊姑娘,别着急往着们身上扣屎盆子呀!”张妈妈口里的话突然转了个弯,吃惊道,“难不成这贼人被你给藏了起来,才得你如此袒护?”
此话一出,一口怒气直冲天灵盖,彩菊横眉竖眼,厉声道,“你休得胡言!来人,送客!”
当即从别处上来几个粗壮的婆子,一把架住张妈妈,直直把她往院外边拖去。
那五六个跟着的她的丫鬟彼此张望,顿时慌了神。
彩菊眼睛一瞪,语气不善道,“怎么,你们也想被抬出去?”
话落,几人顿时作鸟兽状散了,是透过背影都能看出来的慌张。
彩菊轻哼一声,低声骂道,“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