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朵朵摆弄着腕上的玉镯子，时不时往外瞧上几眼，又收回了目光。
“这边......见了主儿......”
“......我都晓得......”
远处的说话声愈来愈清晰，韩朵朵精神一振，立马调整好坐姿，拿起笔沉了沉浑身的气势。
墨珠顺着羊毫尖儿，悄然汇聚成一刻圆润的黑玉珠子，被牵引着往下一跳，顿时在纸上炸开花来。
韩朵朵顺着往下的目光骤然一顿，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影子，抬起头，就见着彩菊朝她微微一颔首，目光落到了地上磕头行礼的男人。
她静静打量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你就是丰年？”
男人抬起头，露出了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回主儿的话，正是小人。”
“听闻你先前在相州办得差事不错，想是有些真功夫在手。”韩朵朵沉着有度地笑了笑，“只是不知这将近一年闲暇，有没有生疏啊？”
丰年直起腰来，铿锵有力道，“小的不敢托大，主儿只管吩咐下来，小的一定办成！”
韩朵朵放下了手中的笔，端起茶轻轻抿了口，“听你这么说我这心里也就踏实许多，不过呢，我要先问问，你对这真定了解多少？”
丰年眼珠子贼而八精的转了转，机敏地答道，“不敢说全，但七七八八还是有的。”
瓷杯里飘着的茶叶被轻巧地往里一按，重新沉到水里去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的嘛。”韩朵朵面上一笑，“彩菊果然没找错人。”
“主儿的夸奖小的可不敢当，只不过......”
他适当的停顿下来，堆起眼角的笑纹看着桌旁的少女。
清脆的一声轻响，韩朵朵随手放下了茶杯，换了个姿势，表情淡淡，“接着说。”
丰年搓了搓手上的老茧，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在真定待了一年，还是念着老家的好，小的不知不觉就生了个蠢念头。”
韩朵朵睫毛颤了两下，静静地看着他，过来一会儿才开口：
“行了，我知道了，你要是差事办得好，自然能如愿。”
此话一出，丰年顿时喜笑颜开，忙着两膝一弯，磕了个头，“谢主儿开恩，小的退下了。”
韩朵朵摆了摆手，看着对方三步并作一步，明显高兴地走了出去。
彩菊上前撤下了清茶，顺着韩朵朵的目光往外瞧了瞧，“主儿在看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美丽动人的少女摇了摇头低头敛去眼里细碎的微光，“我只是......也有些想家了罢......”
“您不是......”
......在家里吗？
彩菊看着对方的情绪有些低落，咽下了后半句话，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
穿着黑衣的护卫头儿骤然上前一大步，拦去了阿桃的去路。
“我说姑奶奶，咱俩要是搭伙，那不铁定能赢，你还搁这儿考虑什么呢，听说过了晌午，就不再登记了！”
阿桃翻了个白眼，“那我问你，你是负责打架，还是负责接灯谜？”
“呃......打架？”
阿桃默默秀出了拳头。
“不，猜灯谜？”护卫头儿急忙改了口径，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哭丧着脸，“可是小姑奶奶，我不识字啊！”
阿桃额间青筋跳了两下，不耐烦朝着对方伸出手，“给我！”
“啊？”护卫头儿面上一红，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这不太——啊——！”
他只觉得顿时天旋地转，恍惚间就已经被撂倒在地，还被人踹了两脚。
阿桃半蹲下来，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出一张武斗会参赛用的纸来。
展开一看，哦豁，上面已经写上了两人的名字。
她朝着护卫头儿冷冷一笑，“还想玩个先斩后奏啊你！”
说着就是猛地起身，又往对方肚子上狠狠踹了几脚，高高的马尾一甩，毫不留情的转身而去。
“嘶——”护卫头儿捂着腹部坐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下手真够狠的啊，够辣，够带劲。”
他地上缓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了中庭。
那头阿桃正生气着呢，往枫叶走的脚尖一转，轻巧踩了两下，顿时飞上屋檐，翻过几道白墙黑瓦朝着大街的方向去了。
虽说是白日，街上的行人倒也不少。
各色的花灯高高挂起，随着一起一伏的花灯晃着穗儿，还未亮起的灯海，显出暗色的姹紫嫣红来。
日光透过灯笼上透色的纱纸，为整条街镀上晕色，多添了几分节日气氛。
只是五颜六色的灯笼晃着阿桃眼花，非但没有平息她心头的怒火，反是似野火燎原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她灵活的穿梭在人群之中，不一会儿，一个十几大的比武台赫然映照在她眼中。
些许惊讶从她黑亮的瞳孔中闪过，先前倒是没想到比武的台子能那么大。
在四处仔细一瞧，这台子却不寻常，只见能挂数十层灯笼的米架子沿着边缘，走着里边，横曲沟连。
阿桃在心里暗自勾画了下，赫然发现那是一个八卦阵啊！
感兴趣的兴奋情绪顿时压过了心头的愤怒，她兴致高昂的绕着台子来回走了一遭，这细细看下来，就已经花了她半个时辰。
正当她暗自惊叹这台子设计得精巧绝妙时，一阵喧哗声骤然打断了她。
阿桃一个眼刀子过去，毫无实质地落在了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而有一小片，明显的空出来哥半圆形，显然，有人正在那边看热闹呢。
阿桃觉得无趣，正要收回目光时，一道有些熟悉地声音穿过人群，直直抵达了她的耳侧。
只听那个有些沙哑地少年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阿桃脚步一顿，直直地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她一挑眉，不出所料，是先前被假大夫骗过的少年。
只见类似账房打扮的细高男人眯着黄鼠狼似狭长的细缝眼，冷冷地打量着跪在地上不断朝他磕头的少年，说不出来的嫌弃，他弹了弹两侧衣袖，往后退了两步。
“狗杂种，给我滚开，真是晦气！”，他往旁边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呸，一个个好好的节尽叫你毁了！”
刺耳的话像针一样，血淋淋地扎进少年心头，他泣不成声，哽咽道，“爹，娘她真真的快不行了，您就去看看吧！”
账房指着他，就是破口大骂，“瞎说什么，我有妻有子，你说我是你爹，我就是了？”
“小小年级不学好，我看你将来难免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不如趁早拿去官府，也省些口粮给你那快病死的娘啊！”
少年眼神一变，凶狠的盯着细高男人，捏紧全图踉跄两步站了起来。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和我娘的吗？”
细高男人被他的目光瞅地背后一凉，骂骂咧咧回道，“你个小杂种，非要老子打死你不成？”
说着撸起袖子，抡起了旁边的竹竿，凶神恶煞地高高举起了双手。
阿桃挑起脚旁的小石子，用了几分力道，
“咻——”的一声，石子精准砸中细高男子手腕，他疼的一松手，竹竿顿时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隐约可见地方的手腕红了一片，应该是内里出了血，阿桃转头一看，只见少年早已拨开人群，朝着别处跑去。
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台子，叹了口气，提脚追了上去。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看他那么可怜，自己就再帮她一回吧。
这么想着，一路跟着少年七拐八绕，来到一条脏乱的小巷。
阿桃站在巷口挺住脚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随风摇摆，摇摇欲坠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却看不真切了。
她鼻尖微微耸动，嗅到了几分药味，所以说，应该是家药馆吧。
眼见着进去的少年没有出来的意思，阿桃想了想，抬脚走了进去。
那药馆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黑黝黝的一片，一簇微弱的火苗被罩在灯台里头，发出的光却照亮不了整个屋子。
四下可见的，是堆得杂乱，横七竖八的药柜，隐隐还有潮湿发霉的酸臭味传来，让她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
一直枯干的手顿时从桌底下伸出，抓住了灯台，“刺刺拉拉”一阵令人难耐的声音，平白又引起了阿桃心中的怒气。
她霍然单手翻了过去，一俯身，冷不丁的与着下方一张枯巴皱皮的老人脸给对上了。
对方没什么情绪，反是晃过手中的油灯，轻轻拍了拍阿桃的手。
“小姑娘，放开我吧，人哪，年级大了，禁不起大动作啊。”
阿桃一把松开了对方，警惕地站了起来，“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呢？”
老人晃了晃手里的灯，火苗不稳的左右乱窜，映出周围不断晃动的黑影。
“他啊，去后院瞧死人去了。”
“瞧死人？”
老人摸着黑后退两步，摸到了藤椅的把手，惬意地坐了下来。
“可不是嘛，去坟地里头帮我挖些东西，我好付钱给他。”
阿桃的手骨轻点了两下桌子，“他不住在这儿？”
老人半边脸笑了气来，“谁知道呢，来这儿的，都是苦命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