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沈大夫在外边候着呢。”
王氏放下手中瓷碗,神色不明道,“让他进来吧。”
丫鬟低着头快走几步后退出去,朝着沈术略微一点头,收到对方颔首一笑,不经意被男人俊俏的容颜晃了神,脸红的低下了头。
沈术将医药匣背过身去,泰然自若的走了进去。
他微微躬身,合手作揖道,“二奶奶。”
“嗯。”王氏略微一点头,免了他的礼,“你这两几日自枫叶轩出来,也不往我这边来了,怎么,沈大夫报恩就是这样报的?”
男人微微一笑,“小人不敢,只是怕扰了您的清净,才不敢多叨唠。”
“哼,”王氏撇嘴一笑,“嘴上说的轻松,谁知道沈大夫这颗心肝是什么色的,我多些防备也无可厚非吧?”
“都说医者仁心,我一没让你昧着良心,二没叫你害人,但是现在,你搁这儿做什么姿态呢?”
沈术眼里平淡非常,反是展颜笑了起来,“小人不懂,但贵人若是想要我回回来报,那自是顺了您的心意。”
他自顾自的抖了抖袖子,低下头去在药匣子中翻找一番,拿出被压在最底下的几张纸来。
“这边是枫叶轩那位的脉案,若是二奶奶信不过我,自是可以找他人一瞧。”
沈术上前两步,将手中之物放在了王氏旁边的书桌之上。
接着便转身欲走,不料王氏却又叫住了他。
沈术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回头眯着眼笑道,“还有何事?”
王氏眼睛落在鬼画符一样的几张纸上,没好气地重新把纸拍回来了桌面。
她下颌微动,颐指气使道,“那丫头就还是交到你手上,听闻你医术精明,那就给我个确切日期——她什么时候能好?”
“这个呀,怎么说呢。”沈术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微不可察的下落几分,“这病去如抽丝啊,想要好全,估计还要个把月,但若是说恢复精力下床走动,说不定这两日您就能听到消息了。”
“当真?”王氏拿眼瞧他。
沈术面不改色:“当真。”
毕竟,这两天他刚刚想通脉案的怪异之处,枫叶轩的那位,保不齐也是个善岐黄药理的能人,不愿陪着王氏演戏罢了。
得了真切的消息,王氏的面色缓和了几分,手中的帕子被不自觉的握出几道痕迹,她挥了挥手,放人走了。
*
刚从大厨房那边耍牌回来的乳娘走进院门一瞧,哟,人人脸上挂着喜色,不知道为何。
她抓过来一个正在扫地的小丫鬟,“你们怎地都如此欢喜,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嬷嬷不知吗?主子今日能下床了,想是再过两日就能好全了吧。”
“真的?”
“那是当然。”
乳娘面上一喜,松开小丫鬟,快步朝着屋内走去。
上了两层台阶,转身走进去一瞧,正见着韩朵朵坐在窗旁的软榻上,拿着细巧的指头拨弄着瓷瓶里头的几只梅花,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头。
乳娘还没近身,一道黑影擦着她的脸直直而过,颤鸣着钉在了后面的木柱上。
她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看,那是一枚刃间还在闪烁银光的飞镖。
再转过头时,突然与不远处沉默站着的女人对视上了,对方明显带有审视的目光似要把她从里到外,看得透透的。
“阿诺。”
韩朵朵骤然出声打断了这股宁静,墙角的人收回目光,独自抱臂转过头去。
乳娘这时才感觉到竖起层层寒毛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幽深的痕迹。
韩朵朵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继续摆弄那几只开得格外艳的梅花来。
乳娘颤笑着上前两步,“主儿,您身子还有哪儿不爽利的没,要不要奴叫大夫再来给您瞧瞧?”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韩朵朵两指挑弄花枝带起来的水声。
乳娘无声地换息几瞬,厚着脸皮道,“那奴去叫厨房做些易消化的吃食,等会给您端来。”
说着就要转身出去,只是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道虚弱但气势凌厉女声,“站住。”
乳娘笑着不情愿的收回了脚,重新走到了韩朵朵跟前,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瓶里头的都是最先开放的几枝梅,真是花开无双,艳而不俗。你说呢?”韩朵朵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看着对方。
“奴......这......”乳娘一会儿看看梅花,一会儿看看地板,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奴大字不识几个,实在说不出什么华丽的溢美之词,主儿就饶过奴吧!”
“是么?”韩朵朵嘴角弧度不变,“你可要想好哦,这就是你的答案?”
乳娘迟疑的点了点头,坐上的韩朵朵面色突然一变,神情冷漠下来,“既然这样,你就去梅香苑看守里面的那片梅林吧。”
“唔,”韩朵朵眨了眨水润的杏眼,眼里映出对方僵硬下来的表情,她微微一笑,“就当时培养培养审美,这么多花,一定有让你心动的不是?”
“扑通”一声,乳娘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她难以置信的抓住韩朵朵的衣角,“奴不知做错何事,竟惹得主儿如此厌弃?”
阿桃见状上前一点点掰开对方的手指,胳膊用力一甩,乳娘倒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韩朵朵面色苍白,轻咳两声,又彩菊扶着走到了乳娘身前。
她居高临下将视线投注下去,静默许久,叹气道,“我是喝着你的乳水长大的,我本以为你会是最向着我的人,却没想到王氏几句话就能将你收买了去。”
“你说,我若是这样还留着你,跟朝她手里递刀子有什么区别?”
“不确定的隐患要亲自拔出,这可是她教我的呢。”
乳娘不停地摇头,还想扒拉韩朵朵两下,却被阿桃一脚踢开了。
“可是主儿,您是奴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害您?”她留下两滴眼泪,“不过是将您的近况说予二奶奶听,她是您的长辈,知晓这些也没什么啊。”
“呵,”韩朵朵失望的看向她,“一时的愚蠢可以原谅,但一直愚蠢下去,害死的不光是你自己,还包括其他人。你在深宅大院里头生活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乳娘还想再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对上韩朵朵的目光,她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哑口无言。
她知道,只是没想到,是自己栽了进去......
乳娘停下了抽泣,看向韩朵朵的目光隐隐带有恨意,“是,您说的不错。我曾经真心想要护着您,可是您非要去相州,我当时就说过了,在真定您是一等一的尊贵。”
她咬着牙恨恨道,“去了之后呢?安定生活没几年,就被一个刚进门的小妾作践到头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说,还要接受那些下贱人的白眼。”
“若是......若是当初留在真定,我们会锦衣玉食,恣意快活,而不是受人白眼,隐忍数年。”
“我一个家生子,亲朋好友全在真定,我想留在这里有什么错!”她越说情绪越激动,“二奶奶说,只要这几年按着她的吩咐行事,您出嫁后,她能顺利成章的让我留下来。”
“我服侍的是大老爷,而不是您,我凭什么要为您搭上我的一辈子!”
韩朵朵听后只是无奈的叹息一声,眼里带着怜悯,“你与其求和你毫无干系的王氏,还不如求我。既然你想待在府里,那就一辈子待在梅香苑里头去吧。”
“对了,”她脸上的笑容不带有丝毫温度,“不要想去求王氏哦,因为很快,这个家就是我说的算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乖些,可以吗?”
话音刚落地,通报的丫鬟就匆匆跑了进来,“主儿,二奶奶派人叫您去前厅。”
韩朵朵轻声应了一声,半蹲下来掐着乳娘的下巴,两双眼睛直直对视上了。
“你瞧,除了你,这院里还有她的其他眼线,你对她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说罢就毫不留恋的利落起身,转头道,“彩菊,你以后就是这院里头的管事。现在帮我梳妆吧,咱们该去会会他们了。”
彩菊点头应是,几人略过乳娘,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
赵寻雁看着阶阶陈列的满堂牌位,眼里流露出些势在必得的熊熊干劲。
前方走着的皇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女儿慈祥的笑着,“每回来这儿你都要在门口停顿一会儿,怎么,还怕列祖列宗不成?”
赵寻雁摇了摇头,恭顺回道:“儿臣只是觉得每回来这儿的感觉都不太一样罢了,总感觉......”
“总感觉心中有热血流动不是?”皇帝笑呵呵的背过身去,“雁儿,非有功绩这不入祠堂,这是我赵家传下来的祖训,但是啊,朕希望你将来能陈列在这儿,你可知我的意思?”
身后传来沉闷的一声,赵寻雁脊背直挺双膝跪地,神情严肃非常,“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好好好。”皇帝捋须大笑起来,“不愧是我赵家好儿郎!”
“父皇很期待你治理天下的那一天。”皇帝眼里含有暗色,脸上笑意不变,“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