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钢琴课一结束,吴秋媛就让曾悦开车陪她去SKP买衣服。
吴秋媛的衣帽间是家里最大的一个房间,是她说的,曾悦从来没有进去过,也想象不到里面到底有多少衣服鞋子和包。
如果她家没有破产,她觉得自己到了老年应该和吴秋媛不相上下,会将买买买进行到死前一秒钟。
吴秋媛一到商场就穿梭于几个常买的奢牌店铺,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搞定了全身行头,镶宝石的外套,真丝裙子,高跟鞋,香奈儿的项链和耳环。挑选和搭配的过程称得上快准狠,她不让销售说话打扰她,也不让销售跟着,只能站得远远的待命,全程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她只听自己的。
曾悦百无聊赖地看着她试衣服,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贵价货不再感兴趣的,是回国以后,在闲鱼上卖二手奢品时。她和妈妈曾经斥巨资买回来的心爱之物,全都以白菜价出手。寄走它们时,她曾发誓还会再把它们都买回来。可一年年过去,她却越来越穷,当时的信誓旦旦也早已被千疮百孔的生活磨灭。
吴秋媛走到曾悦面前打量她,“穿成这样可不行。”
曾悦穿的都是刚买的新衣服,她把地下室老鼠爬过的那些衣服,连同旧箱子一起扔掉了。
“你来。”
吴秋媛给曾悦挑了一件灰蓝色真丝锻的裙子,让她去试衣间。
曾悦摸了摸那裙子,“我不需要,没机会穿,也没精力伺候这种料子。”
“怎么没机会穿,今晚就穿。”
“今晚?” 曾悦不解地看吴秋媛。
“我把商学院的课退掉了,我们班同学今晚给我办个结业典礼,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吧。”
“我也要去吗?”
“那些同学都是我的人脉资源,是我花重金维护下来的,当然你要是不想认识,我也不勉强。”
曾悦想起上次在宁安俱乐部餐厅里的那一幕,吴秋媛对她的两位女同学说她是她侄女,看来吴秋媛是打算今天带她这个假侄女正式赴宴了。
她突然想到乔泽,她不想让乔泽知道她太多的事情,如果有他在,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你们班有叫乔泽的同学吗?”
“没这个人,我们这届有三个班,有可能是别的班的。”
曾悦笑自己糊涂,学员里当然不会有乔泽,他只是替他姐夫去听课的替班。
“那,宁安俱乐部的老板也会去吧?”
“他不在我们班,我和他也没交情,他不会去的。你是担心徐菲向他告你的状吧,那大可不必,徐菲被辞退了。”
“徐主任被辞退了?”
“你前脚走她后脚走,但不是被老板辞退的,据说是得罪了老板的助理,被助理赶走的。”
老板的助理不就是乔泽吗?曾悦想起乔泽打给她的那通电话,问她那么快搬走是不是徐菲给她施压了。难道乔泽是因为徐菲对她施压才把徐菲辞退的?
她真不希望乔泽再为她做什么,万一以后发现她是因为伪造学历被他姐姐赶走的,一定会后悔帮她。
“我还是不去了。”
“你怕什么,今晚的宴会又不在宁安俱乐部,在银泰中心。”
“哦。” 曾悦放松了一些。
“就算在宁安俱乐部,你以为老板会在意你一个兼职的琴师?你才在那儿住了几天?也就徐菲这种级别的人,会计较这些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
她当然不是怕这个,怕的是遇见乔泽家的人,尤其是他姐夫,乔泽不知道她被赶走的真相,他姐夫难道还不知道吗?
不过要是这俩人都不在,就不怕有人拆穿她的老底了。去会会吴秋媛的人脉倒也没什么不好。
她一这么决定下来,就认真地去看了看那条裙子。这一看就看到了它未来的命运,既贵又难伺候,非富贵闲人不买的一次性战裙,是一定会被她卖掉的。
“不喜欢再看看别的。”
吴秋媛看她表情别扭,又拿过一条相对朴素些的。
曾悦瞥了一眼。
“会被我卖掉的。”
“什么?”
“我真的不需要买新的,你要是不介意,我借你的衣服穿就可以。”
吴秋媛有点意外,“年纪轻轻的,不喜欢新的吗……”
“没有场合穿,也没有地方供着,更没精力打理,以前我这样的衣服很多,都被我卖二手了。”
吴秋媛把手里的裙子挂了回去,“那走吧,回去。”
曾悦第一次走进吴秋媛的衣帽间,有点震惊,比她妈妈以前的衣帽间大两倍不止。
吴秋媛指着靠窗的一排衣柜说,“那边应该有适合你的,你自己去挑吧。”
曾悦走到衣柜前打开一扇门,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各色毛衣争先恐后地滚出来,稳准狠地砸在她脸上,她感觉吃了一嘴马海毛。
吴秋媛若无其事。
“啧啧啧,真是,让我在哪儿再加一排衣柜好呢……”
她假模假样地四处瞅着,好像这个房间真有地方加衣柜似的。
“你自己慢慢挑吧,挑完出来喝一杯。”
吴秋媛终于装不下去了,说完走了出去。
曾悦把掉在地上的衣服简单叠了叠,勉强塞回到爆满的衣柜里。最后选了一件白色的Oscar de la Renta薄外套,配她的牛仔裤。
吴秋媛自她出来就只盯着她的廉价牛仔裤看。
“面料和版型太差了,膝盖上的鼓包都能当沙发坐了……你以为我没有牛仔裤吗?另外你那双掉皮的鞋子能不能扔了?你觉得你那双破鞋配得上我玄关的爱马仕地垫吗?进门左手边一字排开都是鞋柜,去挑一双。”
曾悦拉下脸子,翻她个白眼,闷闷不乐地返回衣帽间,心想真是个嘴毒的老太太。
她在衣帽间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合适的裤子和鞋。她和吴秋媛身材相仿,都是瘦高型,窄骨架,但没想到连鞋子码数也一样。不过她配完这一身就有些烦了,因为可选的范围太大,数量称得上巨大,而她已经习惯除了价格以外不做其他的选择。长期的拮据和贫穷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的。
吴秋媛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曾悦,进衣帽间拿了一个樱桃红色古琦挎包,“这个送你,那身衣服鞋子你喜欢的话也送你了。”
“谢谢。”
“穿完你想卖就卖吧。”
“……啊?”
“反正送你了,你随意。在里面找起来很累吧?”
曾悦勉强笑了下算回答,心想谁让你买那么多。
吴秋媛坐到桌边给两人倒了两杯酒。
“不止是找起来累,穿旧衣服也挺没意思的。我每次出门应酬都直接去买新的,回来把它们送进衣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可能再回头去找出来穿了。所以从来不记它们的位置,这样下一次即便去找也找不到,索性就从来不找,买新的多简单。”
曾悦还是假笑一下,她能说什么,买得起当然就买喽。
吴秋媛只喝了小半杯酒,按着太阳穴,“我去躺一会儿,你准备一下,等我起来就出发去银泰中心。”
曾悦趁吴秋媛休息的时候认认真真给自己化了个妆。
吴秋媛起来后也梳洗化妆,但因为手抖,眉毛总也描不好,她叹口气,“悦悦,你来。”
曾悦进到吴秋媛卧室里的化妆间,吴秋媛递给她眉笔,曾悦会意,三下五除二帮她化好妆。
吴秋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别的不说,手是真巧,做什么像什么。”
“我十五岁,我妈就找了一个给明星化妆的化妆师,专门教我化妆。我还缠着那个化妆师教我化特型妆,什么老年妆、丧尸妆我都会,我的化妆手法就比专业的差那么一点点。”
吴秋媛脸一沉,赶忙照镜子,“你刚才是不是给我用老年妆的化法了?”
曾悦撇嘴,“我给你用的少女妆化法,什么眼神啊。”
“少女妆更不行,我又没有扮嫩的癖好,要正正好好,符合我的年龄才行,你给我擦了,重化!”
“啊行行行,事儿真多。”
曾悦拿起粉扑把她眼下的两坨腮红遮了又遮。
两人妆扮妥当后出门,电梯刚下了一层就停了,进来一个西装革履、年轻帅气的高个子男人,看到吴秋媛,彬彬有礼,“吴女士。”
“嗯,最近怎么没有看见你。”
“哦,我出差了,今早刚回来。”
男人说话间看了一眼曾悦,“这位就是您……”
吴秋媛微微点头,“侄女。”
“你好,许子辰。”许子辰向曾悦伸出了手。
曾悦不明所以看向吴秋媛。
“他是住我们楼下的邻居,小许。”吴秋媛说。
“你好。”曾悦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许子辰算是俊朗的,但曾悦对这副面相并无好感,总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
“我带了两瓶酒回来,吴女士哪天方便,我给您送去?”
“你太客气了。”
电梯停在地下停车场,门开了,“那等哪天我过去拜访,提前打招呼?”
吴秋媛笑笑,“好。”
“那改天见,两位。”
许子辰一一跟她们微笑告别后才走。
不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911从地库开了出去。
吴秋媛看着那车,“他搬来不长时间,装修房子的时候特意拿着果篮上楼来拜访,开门就叫阿姨,我又不是做饭打扫的阿姨,叫什么阿姨……人倒是有礼貌又很热心,帮了我很多忙。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尤其是家底这么丰厚的。不过话说回来,家底再厚,短时间内也不是他的,是他创一代老子的。现在年轻二代手里都没有生产资料,更没有财权和决策权,就是个按月领零花钱的公子哥。要权没权,要资产也没资产,万一……哼,反正不可靠的。”
“万一创一代老子破产欠债,他就会沦落成我这样,你是不是还想说这句。”
“哼,你倒是拎得清。”
曾悦当然拎得清,当她还是姚凯悦的时候,身边这样家底丰厚的公子哥不要太多,表面出手阔绰,吃穿用度奢侈,还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很多大事上他们其实并没有发言权,凡事只能受制于父母,一旦父母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就像她现在这样。
去银泰的路上,曾悦开车,吴秋媛一路恹恹的,不像以前精神那么好。
曾悦没话找话,“为什么退掉商学院的课?商科的课程讲各种企业案例,多有意思。”
“那是你觉得有意思,我可不觉得,案例哪有实战有意思……退个课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觉得去上课累,不行吗?”
“我不介意每天开车送你去上课,又不额外要你报酬。”
“嗯,要也不给,都白吃白住了还想要什么。”
“切,又不是我要白吃白住的。”
“我上这个课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很无聊。要是每天只做固定的那几件事,生活缺少变量,头脑会慢慢变迟钝的,上课和社交可以强迫我思考。”
“那现在退学了不就没有变量了吗?那不就增加了得阿尔茨海默的概率。”
“现在你是我的变量,每天弹琴、跟你说话都会让我思考,还不用开车出门。”
曾悦觉得自己简直身负重任,除了私教、司机、厨子,现在又多了一个变量的身份。
当她想再跟吴秋媛说几句话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直到车开到银泰中心都没有醒,她不得不轻轻推醒她。
“嗯?到了吗?怎么没感觉就到了。”
“因为你睡着了。”
“我睡着了?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困乏无力的。”
“可能是春困吧。”曾悦说着开了车门下车。
吴秋媛在车上对着镜子整了整发型才下车。
一进宴会厅她就完全恢复了活力,忙着社交。她并不主动向同学们介绍曾悦,只是在有人好奇地盯着曾悦,问她“是侄女?”的时候,她才会微微地点头,“侄女,悦悦。”
曾悦看出来,吴秋媛肯定是逢人便说她有一个侄女,但却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个侄女带到人前证实一番。久而久之,那些人在她面前常常表现出,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侄女的怀疑,吴秋媛也心知肚明他们的怀疑。但有什么办法呢?只要侄女不出现,她再心急也没办法自证啊。
她风烛残年,又如此争强好胜,内心里是不容许别人怜悯她的。她什么都不缺,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向那些人证明,她不是孤寡老人,也不会孤独终老。
所以她才这么迫切地,把曾悦这个假侄女介绍给她所有的熟人。
曾悦理解她的心情,也尽心尽力地去配合她,完成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