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霞是那种烈火焚烧后的灿灿金黄,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晚辞却无暇欣赏。此刻,站在司令府门口的她正如那云霞一样经受着烈火的灼烧。
门口的守卫认识晚辞,热情地迎她进去,其中一个还很识相地去通知程绍钧了。
晚辞没心情和守卫们客套,只是笑着道了个谢。进了这个门,谁都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纪泽宇会出事。好在司令府没什么大的动静,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还是安全的。
“晚辞?”
程绍钧有点不敢相信,问她:“听你妹妹说你生病了,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有点着凉,已经没事了。”晚辞指了指天边的云霞,“今天的云彩很美,太阳就快下山了,你要和我一起去郊外看日落吗?”
程绍钧很开心:“好啊,我回屋收拾一下。”
“不用收拾,我们马上走,否则赶不及看日落了。”
晚辞一心想引开他,明知突然这么急着拉他出门很令人生疑。好在他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一开口,他也就应承了。
程绍钧待晚辞不比一般人,很多同学都说他喜欢晚辞,晚辞也曾这样猜测。且不说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一点晚辞可以肯定,那就是她喜欢的人不会是他。
他们走出几步,宋书云突然冲出来:“绍钧你要去哪里!”
“跟你没关系。你跟来干什么?”
“司令嘱咐我,他不在的时候不许你随便出门。”宋书云趾高气扬,“你不能和她单独出去。”
“你说不能就不能啊?”晚辞不屑,她拉着程绍钧的衣袖,“我们走吧。”
这时候,程绍钧却犹豫了:“晚辞,我爸的确说过不许我出门,要不我们……”
宋书云一听,露出得意的笑,一脸挑衅。
晚辞越看越不服气,仔细一想,觉得留下来也好,或许还能帮到纪泽宇。她故意装作跟程绍钧很亲密:“那好,听你的,我们改天再去。”
宋书云老大不高兴,像是想把晚辞生吞了似的。晚辞也不示弱,抬头微笑着迎向她的目光。
程绍钧怕这两位大小姐真的会打起来,一直挡在她们中间。他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对于女人之间的战争早就见怪不怪了,父亲的姨太太们每次吵架他都能巧妙斡旋,轻而易举地化解尴尬的局面。
“哼!”
“哼!”
晚辞和宋书云同时冷哼,不看彼此。
这时,程绍钧的跟班赵先突然冲了进来,大叫不好了。
程绍钧喝道:“你大惊小怪的叫什么?没看见我正接待客人吗!”
赵先凑到程绍钧耳边嘀咕了几句,程绍钧听完,脸色惨白,什么都没说就冲出了客厅。
晚辞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她觉着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而且可能跟纪泽宇有关。她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宋书云也是一头雾水,她冲晚辞翻了个白眼,跟着赵先走了,只留下晚辞一个人傻站着。
“纪泽宇,你可千万不能出事!”晚辞心惊胆战。
天已经完全黑了,依稀能看见司令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找什么。晚辞担心纪泽宇出事,急急忙忙朝后院走去。司令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出了厅堂,是一道迂回的长回廊,她沿着回廊一直往前,听到了程绍钧使唤下人的声音。
“你们快去后院那边找找,还有你们,给我去前院找。”
朝来寒雨晚来风,可即便此刻无风无雨,晚辞依然不寒而栗,如当头被人泼下了一盆冷水,血液中也透着冰凉。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程绍钧带着一大帮人急匆匆赶来。程绍钧叮嘱她道:“抱歉晚辞,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暂时不能招呼你了。你先回家去,改天我一定登门赔罪。”
他步子迈得很大,恨不能一步跨遍整个司令府。
从头到尾晚辞没有说过一句话,到那群人肆虐张扬的背影,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到纪泽宇。而在她踌躇之际,前面那栋房中的灯火一齐亮了,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到她脸上,极其刺眼。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晚辞往后退了几步。刚退到拐角处,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拼命挣扎,可是那人的力气很大,她又惊又怕,差点踹不过气来。
“别叫,是我!”
晚辞的身子猛的被扳了过来。她正准备冲那只手咬下去,看到眼前的人是纪泽宇,她的心一下子回到远处,不再反抗。
“他没事,他没事……”她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纪泽宇松开手,凑到晚辞耳边:“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走。”
晚辞才蹦到嗓子眼的话一下子又滑了下去。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他,不过他说得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被程绍钧发现他们俩都会有危险。
纪泽宇带着晚辞往旁边的院子走。晚辞发现他对司令府似乎特别熟悉,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找到地方避开那些人的搜查。纳闷了一会儿,她猛地想起,脚下这块土地正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就好像她虽然在慕尼黑长大,却拥有对玉公馆的完整记忆一样,纪泽宇对司令府的一草一木都倾注过感情。无需用眼睛看,他也清楚这里的每一道痕迹,瓦楞上成年累月留下的苔藓;房檐下水滴石穿而成的凹痕;残照里孤影自怜的竹枝……
晚辞忍不住臆测,纪泽宇对这个地方的情感应该是很复杂的。这里原本是他的家,程子忠鸠占鹊巢,他不仅无能为力,还不得不和程绍钧做朋友。此时此刻,程绍钧正派出司令府所有士兵在搜查他,他危在旦夕。
想到这些,晚辞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从未经历过这种生死攸关,也不知道他们该何去何从。可纪泽宇却并不担忧,他带着她绕过水塘躲进了一间废弃的小园里。这原本就非常狭小的空间长了半人高的杂草,他们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儿。
“没事的晚辞,别怕。”纪泽宇试图安慰晚辞。
晚辞才发现,她竟然在微微发颤。是的,她很害怕。眼下的司令府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里再安全他们也迟早会找来的。
“咳咳咳……”纪泽宇忽然咳嗽起来。他意识到这样容易把人引来,拼命忍住。
晚辞察觉他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没事。”
暗黄的灯光从外面照进来,晚辞仔细端详纪泽宇,却看不分明他是什么表情,他那原本轮廓分明的脸越来越模糊模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她心口迅速膨胀,她鼓起勇气,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后。
就是在那一刹那,晚辞觉得生命中的色彩都变成了黑白,只有他背上大片的鲜红才是真实的。那样的触目惊心,只消一眼就已经深深刺痛她的神经。伤口很深,他稍微动一下就会有新的血液渗出。
“怎么会这样……”
纪泽宇强颜微笑:“皮外伤,不碍事。”
晚辞不会傻到真认为他受的是小伤,在慕尼黑那么多年,她的医务知识不是白学的。从他的伤口来看,匕首是由上而下斜刺进去的,而且匕首插进血肉的瞬间就被拔了出来,扯到了动脉。
伤口触目惊心,若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血往外渗。
齐远受伤的时候她能救他一命,为什么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晚辞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你从衣服上扯块布,帮我把伤口包起来就好。”
“不,你骗我,你骗我……”
“听我的话,不管我今天是死是活,你一定要平安离开这里。你是叶雷的外孙女,程绍钧不敢难为你。回去以后,不要和我妈妈吵嘴了,她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令人讨厌,她……”
“够了,你别说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你不要一副给我留遗言的样子,我害怕。”她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晚辞,晚辞你回来……”
晚辞置若罔闻。她必须想办法,无论如何她不能都让纪泽宇落入程绍钧手里,绝不能!
晚辞方向感不好,出了废园她又绕到了回廊。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别人看见。程绍钧说过让她先回家,他若是看到她还在,肯定会怀疑。
“玉小姐。”
她正思忖着,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心一凉,一时间想不好该怎么做。
那人又开口道:“玉小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紫杏啊。”
紫杏?她慢慢转身。一张素净的脸呈现在她面前,不是很漂亮,却非常清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她似乎在哪见过这个女孩。
紫杏扑闪着大眼睛:“玉小姐不记得我也没关系,不过您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这么一说,晚辞马上就想起来了,原来是上次被三太太训话的那个小丫鬟。上次见到面的时候,她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头发也是一团凌乱。晚辞压根就没看清她的长什么样子,帮她也只是举手之劳。然而此刻,这个举手之劳也许可以救纪泽宇的命。
晚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紫杏,帮我一个忙好吗?求你!”
她的语气焦虑而恳切,紫杏听了很是吃惊,拼命点头:“有什么需要玉小姐尽管说,我一定帮忙。”
“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
程绍钧带人去前院找了,晚辞和紫杏一路走到废园都没看见半个人影。紫杏问:“据说这个废弃的小院晚上闹鬼,小姐你真的要进去吗?”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那些话都是骗小孩子的。你也别怕,快进来吧。”
昏暗的灯光下,到纪泽宇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有杂草挡在他身前,不仔细看分辨不清楚。也许是失血过多没有力气,他看见晚进来,轻轻动了一下,没有吭声。
晚辞蹲下来,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你去哪里了?”他的声音很轻。
晚辞没有回答,回头看着紫杏。紫杏像是吓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是我大哥,求你帮我救他。”
“可是他……”紫杏摇头,“不行不行,少爷正在抓他,我不能……”
“求你了。”晚辞跪了下来。
纪泽宇惊呼:“晚辞不要!你起来!”
“我不能看着他死,求你帮帮我。”
“玉小姐……”紫杏犹豫着。
晚辞态度坚决。她自幼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从未像今天这么谦卑过。她爱面子,可面子和纪泽宇的性命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她也并不想把紫杏牵扯到这件事中,若被程子忠父子发现,紫杏一家子都会受牵连。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
“小姐你做什么,快起来啊。”紫杏扶晚辞起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的命是你给的,不管你让我说什么我都会去做。”
“谢谢你。紫杏。真的谢谢你。”晚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紫杏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晚辞嘱咐了紫杏一番。她脱下纪泽宇外套递给她:“你把它丢到回廊的隐蔽处再回来,小心别让人看见了。”
“你这么做不会把人引来?”纪泽宇不解。
“程绍钧很聪明,可是太聪明了才会反被聪明误。那件外套上全是血,找你的人一看就猜得到是你丢在回廊的,程绍钧不会认为你会傻到故意把外套扔在藏身之处附近引他过来。他们在前院找不到你,很快就会折回来的。一旦有人发现那件血衣,程绍钧肯定会带他们继续去前院搜查。你要是不信的,我们打赌?”
“除了相信你我还有其他选择吗?”纪泽宇苦笑。
他总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如果不是那张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晚辞都不会想到他伤得这么严重。她是被针扎到都会叫唤半天的人,像这种切肤之痛她从未体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