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娜为小豹子买了一套新衣服送过来,看孙楚丽一副憔悴、心酸的面孔,急切问:“孙姐姐,发生什么事啦?”
孙楚丽仰起头,脑袋晃得像拔郎鼓,说:“什么事也没发生,真的没有。”
刘娜娜和孙楚丽出生在一个村,小时候在一起跳皮筋,上山采菜,下河游泳。刘娜娜只比孙楚丽小三岁,当姑娘时就好。到魏四班演出两人更好。刘娜娜喜欢孙楚丽儿子小豹子,这会儿小豹子满周岁了,俩人还好。就送来一套儿童装,让小豹子穿。
女人好,和男人好不太一样。男人好,一见面就递烟抽,端酒喝。女人好,见了面就是说话,关系越好,话越多。话要往多里说,就不能掖着,就得心里有什么,全说出来。
刘娜娜问:“姐夫邹得林没在家?”
孙楚丽想家丑不可外扬,她不愿说邹得林泡歌厅小姐让公安抓走了。
说什么呢。不用说大家也知道。孙楚丽再看到刘娜娜就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两个人一起在路上走,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甩下不管了。甩了别人的那个人,就会想做点什么,减少一些对不住的感觉。
孙楚丽说:“娜娜,你把毛衣拿过来我替你织。”
刘娜娜发现孙楚丽情绪不对,赶紧告辞,说她那天再来看小豹子。
孙楚丽留刘娜娜在家吃饭,刘娜娜说啥不肯。
刘娜娜一走,孙楚丽坐在炕头流泪,泪水打湿了衣襟,这该死的邹得林让她这么没面子,为了他,夹上尾巴做人,向最好的朋友也要说下谎话。
快黄昏的时候,邹得林回来了。人怏怏的,像霜打了一样。往日脸上那些神气活现气色,像被人刮去一样。他觉得昨夜是自己最倒霉的一夜。本来是在歌舞厅唱歌玩的,结果黑胖、大背头、二柱子、王楞子几个要搞小姐,与小姐上了床。他怕孙楚丽知道了不依他,故没有参与,只是一边唱自己的歌,一边喝酒。刚办完事的小姐进包间要烟吸,邹得林烟吸光了,没零钱,掏出五十元钱让小姐出去买。不料公安推门进来了,连他一起抓进了派出所。邹得林申辩没泡小姐,没与小姐发生肉体关系。办案公安说,他们一进屋正看邹得林向小姐付五十元钱,一男一女在歌厅包间干什么?就把邹得林吊在派出所暖汽管子上,不让他说话,不让他解释。整个夜晚,连审带吼,连骂带打。邹得林觉得完全不是人的日子,下了地狱一样受煎熬。天快亮时,总算查清,基本没他的事,便将他放了回来。
邹得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受气,身上的钱被当成赃款没收了。他一见爹妈喉咙发紧,眼圈红了
邹得林的爹妈欢喜地迎上前,递水洗脸,上茶端饭,仿佛邹得林是满载荣耀,远道而归。一夜没有睡觉的孙楚丽侧耳听到外面堂屋的动静,知是邹得林回了,心里虽是恨极了他,却暗中松了一口气。
抹了一把脸,邹得林懒得同他爹妈多说话,只低头问了一句:“孙楚丽呢?”
邹得林的爹说:“昨天闹了一夜,我与你妈觉都没睡好。”
邹得林说:“我要跟她讲清楚。”
邹得林的妈说:“屁大点事,扯着嗓子喊一夜,不想着赶紧把男人弄出来,倒光想着自己委屈了,你跟她有什么好讲头?”
邹得林心烦,没好气说:“她是我老婆,我不跟她讲清楚,跟哪个讲?”
邹得林的妈说:“以往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六妾的?现在虽说是新社会了,男人拈个草又算得了什么?值得哭通宵?”
邹得林说:”你们少说两句好不好?我又没有拈花惹草。“
邹得林的爹说:“什么?没你的事?那公安抓你干什么?”
邹得林说:“是他们在跟小姐混,泡小姐,我在旁边唱歌。他们要抓,当然一起抓了。”
邹得林的妈立即高声喊了起来:“听到没有?我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自己的男人自己都信不过,哭什么哭?!”
外面的话,孙楚丽听得真真切切。邹得林爹妈的腔调让她恨得牙都差不多咬碎了。一怒之下,孙楚丽披了衣服出来。她的头发散乱着贴在脸上,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一夜之间,漂亮风骚的孙楚丽好像换个人。邹得林不觉有些心疼。心想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有错;不管怎么说,孙楚丽这眼泪是为我流的。
孙楚丽连看也没有看邹得林,直接冲到婆婆面前,恶声恶气地喊道:“我就是要哭,怎么样?你男人要在外面搞了别家的女人,你是不是还要唱颂歌,夸你的男人有本事?”
孙楚丽的婆婆被孙楚丽如此一吼,吓了一跳,呆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了片刻,才愣过神,气得面孔发白。一拍大腿便哆嗦:“看看看,这是媳妇跟婆婆说的话吗?我男人是哪个?他是你的公公啊。我儿呀,你都听到了吧,她平日里就是这么恶呀。她敢当你的面骂你爹,骂你妈呀。”
孙楚丽说:“我才讲一句,你就嚎成这样,那我男人在外面当嫖客,难道叫他把性病、爱滋病带回家里来,我就不能哭?”
邹得林的爹气得打颤,声音都变了。他指着邹得林的鼻子,说:“这样的恶婆娘,你还不扇她的嘴巴?!”
孙楚丽便一个大步冲到邹得林面前,昂头挺胸地吼道:“你打呀,你打!你在外面嫖女人,回来打老婆,这才算邹家有种。”
邹得林本来见孙楚丽哭了一夜,两眼红肿,心里颇有些怜惜她。尽管昨夜憋了一肚子气,但他仍对自己的行为有几分内疚。原想回来好好安抚一下孙楚丽,孙楚丽不分清红皂白一场大闹,令他的怜惜和内疚以及安抚之意全都一散而尽。他想,妈的,这婆娘看来不教训是不行的了。男人滩上了这点屁事,她就把家里弄得发生大地震、大海啸一样,以后要真有点什么,她还不把爹妈给杀了?念头到此,邹得林便一扬手,照着一直冲到鼻子前的孙楚丽用尽全力猛扇了一个大嘴巴出去,打得孙楚丽连连退了几步。这个大巴掌,大大出乎孙楚丽的意外,她捂着脸怔住了。呆看了邹得林好几分钟,那眼神充满惊愕和疑惑。
孙楚丽看着邹得林,像看一个陌生人。仿佛是清醒过来,孙楚丽立刻悲愤交加。她像一头母狮子伸张着双臂扑向邹得林,连嚎带骂。这回是邹得林未有提防。他闪身不及,脸上当即被孙楚丽的指甲划了三道血痕。邹得林一边挡孙楚丽,一边抹了一把脸,脸上有血渗出来,沾在邹得林的手掌上。邹得林见到红,心想咋夜警察打他,回家女人挠他,邹得林的怒火如同被浇了豆油,一下子腾腾燃烧起来。他两手一把抓住孙楚丽,抬起右脚,一脚踢向孙楚丽的小腹。孙楚丽大叫一声,松了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邹得林的火气没有因为孙楚丽的惨叫而熄灭。他再一次飞起脚来,踢在孙楚丽的屁股上,孙楚丽倒在地上,没有了反抗能力。邹得林继续他的拳打脚踢。嘴上骂道:“你敢动手打老子!你当你是警察!你把老子不当人了?老人今天要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在这个屋里耍泼。”
孙楚丽的公婆满面笑容在旁边添油加醋说:“这才像我们儿子。”邹得林揪住孙楚丽的头发,追问小豹子是谁的儿子?左右开弓打孙楚丽耳光子,骂孙楚丽是野猪是恶狗瞎了眼的魔鬼,打得孙楚丽脸部浮肿鼻吼出血。
孙楚丽在地上滚着嚎着,却不敢再骂。这是在堂屋。堂屋的墙上贴着一张她与邹得林的与公公婆婆合家欢大像片,画像上面有四个斗大的毛笔字:“全家幸福”。孙楚丽写了前二个字,邹得林亲手写的后两个字。孙楚丽使出吃奶力气窜起来,把照片扯下来,撕个粉碎。
孙楚丽的公婆搬出一张深红颜色的方桌,桌上的油漆业已剥落了许多。孙楚丽的公婆在桌子两边坐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孙楚丽在地上滚动和哀嚎,他们像是公正的判官……
孙楚丽在挨打的当天,怀着满心的悲愤回娘家。正值农闲,家里没什么事,只见孙楚丽的爹孙叔一人看着店铺。孙楚丽的哥嫂几个都围着桌子与邻居几人打麻将。孙楚丽的妈慧娘在猪圈前喂猪,几只刚买的小猪崽围着她欢叫。
孙楚丽嫂子亮着嗓子,扯着喉咙问孙楚丽,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小豹子怎么不带回来玩玩?孙楚丽不好意思说自己挨打的事,说出来她又有什么面子?便支支吾吾说鸭皮村没什么玩头,想爹妈了,就回来看看。孙楚丽的嫂子把麻将推得哗哗响,嘴上笑笑说,“哟,看不了出来,孙楚丽是一个孝女啊。”孙楚丽嫂子本是说笑,并无他意,孙楚丽却怎么都觉得这话听起来,不顺耳。
晚饭时,孙楚丽的哥嫂拉孙楚丽打麻将,孙楚丽没心思,就找由头推掉了。孙楚丽走出屋,心情有些落寞,便一个人在村里转悠。不时有人跟孙楚丽打招呼。有几个孩子学着孙楚丽的声音跟在她身后唱歌。熟人家的狗都快不识孙楚丽了,见到孙楚丽汪汪地乱叫。村里的所有变化,都令孙楚丽感到亲切,鸭皮村此刻在她的心里越发像地狱。孙楚丽想,我为什么偏偏嫁到了那个鬼地方呢?
不自觉间孙楚丽转到山坡上。花家堡子村临江小山坡修了水泥路,建了二个凉亭。从这儿可以腑瞰整个村庄。傍晚时光,炊烟袅袅上升,灯光闪闪,一片和谐声。才几年功夫,变化真大呀!那几家木材厂堆砌的白哗哗木头吸引了孙楚丽的目光,有汽车进,有汽车出,时不时传来电锯声。仿佛被这灯点亮了似的,孙楚丽突然想到:花家堡子村这么多木材加工厂,就地取材,生产包装板、胶合板、木碗、家俱,而鸭皮村一个也没有,能不受穷吗?那么多的好木头当柴禾烧掉了,怎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