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还在声泪俱下地劝说,周珈芙却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掌柜的,多谢你的好意。”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过,今儿这事,你只管当没看见。”
“至于这铺子里的损失。”
她从怀中摸出一锭分量不小的银子,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些,应当足够你重新休整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目瞪口呆的掌柜,转身便带着人,走出了这间一片狼藉的铺子。
街上的风,带着些许凉意。
丁诚紧随其后,压低了声音,眼中带着询问。
“郡主,咱们接下来……”
周珈芙的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望向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山脉轮廓。
“京城的贵人?”
她轻声重复着掌柜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定县的铁矿,我记得不错的话,当年是舅舅在此地任职时,亲自带着人,一钎一镐开出来的。”
她的话语很轻,却字字沉重。
“那是为了给朝廷充盈国库,给边军打造精良兵刃的。”
“如今倒好,竟成了某些人中饱私囊,欺压百姓的工具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那是属于镇国公府嫡小姐的骄傲与怒火。
“我倒要看看。”
“是哪路神仙,敢如此猖獗!”
入夜。
月黑,风高。
几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林间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
周珈芙一身利落夜行衣。
矿区入口,火把林立,守备森严。
几名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形一动,便如几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碎石掉落的声音。
“去看看是不是山石滑落。”
守卫们连忙循声前去查看,这矿已经十几年了,若是还发生了坍塌,九死一生!
周珈芙眼眸一凛,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从藏身的岩石后窜出!
她的身后,丁诚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落地无声,趁着守卫被引开的空档,如幽灵般潜入了矿区深处。
矿坑之内,与外头的寂静截然不同。
这里灯火通明,热浪滚滚。
无数衣衫褴褛的矿工,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镐,机械地敲打着岩壁。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与汗水的酸臭味。
监工们手持长鞭,在矿道中来回巡视,稍有懈怠,便是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抽下。
……
定县最大的酒楼,天香楼内。
最顶层的雅间里,烛火通明。
一桌丰盛的酒菜几乎未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氛。
炽也依旧是一身墨色锦袍,神情淡漠地端坐着。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身形微胖,穿着一身绸缎,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一看便是个精明到了骨子里的角色。
钱有德端着酒杯,一双小眼睛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真是太年轻了。
年轻得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而且……也太俊美了。
这等容貌气度,若说是京城哪家王公贵族的公子,他都信。
“呵呵,没想到公子竟这般年轻有为。”
钱有德放下酒杯,脸上堆起了生意人惯有的笑容。
“敢问公子,贵姓?”
炽也薄唇微启,声音平淡无波。
“免贵,姓池。”
钱有德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试探。
“池公子?”
“公子这口音……倒带着几分京城的味道。”
炽也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瞬间让他那张冷峻的脸庞,多了几分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钱管事好耳力。”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家母是京城人士,自小便是在京城长大。”
“家父却是玉门人。”
“所以,我这口音,便有些不南不北了。”
他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在京城,他们都说我说话带着股玉门的风沙味儿。”
“到了玉门,他们又说我满口的京城官腔。”
“一来二去,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地人士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瞬间打消了钱有德心中的一丝疑虑。
只是,他依旧有些犹豫。
眼前这年轻人,瞧着不像是个能担得起事的样子。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炽也并未多言,只是对着身后的达多,使了个眼色。
达多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放到了桌上。
“啪嗒”一声。
匣子被打开。
一瞬间,满室的烛光,仿佛都被吸了进去。
只见那匣子里,不是金银,而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
每一张,都是大盛通宝钱庄最大的一千两面额。
粗粗看去,至少有数十张之多。
钱有德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炽也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
“钱管事,家父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次,便是家父让在下独自出门闯荡,开开眼界。”
“至于这生意嘛……”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钱有德,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赚赔不计。”
钱有德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赚赔不计?
这是何等的财大气粗!
炽也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些。
“在下跟着父亲和叔伯们,也算是走南闯北了许多年。”
“深知一个道理。”
“做买卖嘛,风险越大的,赚头才越大。”
“若是只做些贩夫走卒的安稳买卖,那我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定县呢?”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钱有德的内心。
他看着炽也那张年轻而又充满野心的脸,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哪里是什么不经世事的公子哥!
分明就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要剑走偏锋,一鸣惊人的年轻人!
这种人,最好糊弄,也最大方!
“哈哈哈!”
钱有德抚掌大笑起来,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真诚。
“公子好眼光!好魄力!”
“实不相瞒,咱们这矿上出的铁,那可是整个大盛都数一数二的好料!”
“只要您有本事运出去,到了外头,价格翻上几番,那都是等闲事!”
“公子拿出去,只赚不赔!”
“那是自然。”
炽也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起来。
他的身子再次压低了几分,声音也随之变得如同耳语一般,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
“在下还听说,先生这里,有一样能真正保平安的……好东西。”
“在下常年游走在大盛、乌勒,乃至赤冗三国的边境三角地带,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住了钱有德的眼睛。
“所以,除了铁之外……”
“在下,还要一样东西,火器。”
他说得极轻。
钱有德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