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芷柔让人依着窗设了两张梨花木的几案,置几张椅子。
每逢着晴日,窗扇大开,温暖的阳光便透过窗牖洒进整个屋子,春日好时候,谢芷柔和谢芷姝两个便在案前读书作画。
两位美人倚窗,柔和的日光将屋内照得大亮,如同一幅崔白的画卷。
谢芷柔提笔蘸墨,于方寸宣纸间写写画画,而谢芷姝则捧了一本书窝在椅子里看。
丫头们有的在院儿里看花,有的在屋内打盹儿,岁月静好。
“姐姐,你说这崔莺莺为什么会喜欢张君瑞啊?”
“这男女情爱之事,自古以来就……”
谢芷柔写字的手顿在半空中,回过神后嗔她一眼,“好好的书不读,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被姐姐说了,谢芷姝也不委屈,反手捧着书遮了半张脸,“难道只四书五经是好书,旁的就都是不好的了?”
见谢芷柔无话,她嘻笑着继续往下说。
“《红楼梦》总是好书罢?曹公不是也写宝黛共读西厢,花落入神么?”
谢芷姝说得头头是道的,丝毫不肯顺了谢芷柔的说法。
“想来能被曹雪芹那样的人物写入书中的,定然也是好书,我又怎可不读?”
谢芷柔本也没有置喙西厢不好的意思,不过觉着她年岁尚小,看这些书未必有益,这才说了一句。
“我不过一句,就招来你这好一番话来。”一手提笔,另一手点了下她的额头。
“不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般见解,说得半点不错。”
刚才谢芷姝那一番言论,在世人眼中或将是童言无忌,是强词夺理,甚至可能沦为“离经叛道”,然而谢芷柔却不这么认为。
“我们生为女子,一出生就要被迫遵守世俗所设的种种规矩,而男子却不必受这些约束。”
“西厢,牡丹亭一类书,总被归为不雅,不许女人看,然而男子们却又津津乐道,戏楼里演的是,话本子上描画的是,就连一些供人取乐的画儿书里也是,谁都看得,独独女人看了便是不知羞,不知耻,便好像看了几页书,就像是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她搁置下笔,徐徐道来,认真的样子比平素多了几分温柔。
而那份温柔里,却不乏坚定。
牖外折射下来的光洒在谢芷柔身上,使她全身都拢上了一层金辉,模样比平时更美。
谢芷姝都看呆了。
她家姐姐怎么这样好看,又知书达礼,通晓情理,比她见过的许多女子都要好,而且是好不止一点半点。
“依我看,不是西厢,牡丹亭这些书不好,而是这世俗的人间不让女子看,怕女人们看了,就不再甘心囿于后宅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了。”
“这般大胆的言论,真不愧是小爷我喜欢的女人。”
乍然间,富有磁性而熟悉的声音到了耳畔。
“不过,倒也独到,有理。”
谢芷柔抬头,萧楚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倒挂在檐柱上正一脸带笑地看着她。
“姐夫!你怎么来啦!”
谢芷姝丢了手里的书,一溜烟儿出了门,好奇地望着他,“姐夫怎么上那么高呀,好玩嘛?”
“不好玩。”
谢芷柔说着,斜睨了人一眼,萧楚晟这才一个翻身跳了下来,动作流利洒脱,又收获了妹妹崇拜的目光。
落地站稳,他走到窗前,开口的话是回谢芷姝上一句的。
“昨儿你不是说我不来找你姐姐吗,既然有人魂牵梦绕地想着小爷,小爷我自然要来。”
这话听得谢芷姝一脸姨母笑,昨儿不过那么一问,谁知自家姐夫这么放在心里,天亮之后才过两个时辰就来了。
“呸!小侯爷好没脸,这话竟也说得出口。”
谢芷柔啐了人一口,笑骂道:“谁魂牵梦绕的想着你了,小侯爷莫不是把京城里哪位痴心于你的小姐想作是我了。”
她话虽这么说,眼底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谢芷姝撇了撇嘴角,故作正经道:“得,我看这地儿也容不下我了,我走,我走——”
说完,在谢芷柔嗔怪的目光下拔腿就跑。
不出三秒就跑到了堂外,拉着竹绣就笑起来,背过身还不知窃窃低语说些什么。
“这孩子……”
谢芷柔眼尾漾起淡淡的笑纹,只听得耳边“哗啦”一声,回过头的那一瞬间,桌上的那张宣纸就已经到了萧楚晟手里。
“让小爷看看,柔儿写的什么。”
“哎——”
谢芷柔下意识伸手就要抢,奈何她坐着,萧楚晟站着,只得眼睁睁看着人将那张宣纸觉得老高。
“相见千回都是梦,楼头长日妒双鸿。”
“楼头长日妒双鸿……”
看就看了,谁料这厮还喃喃念叨起来了。
谢芷柔登时坐不住了,“噌”地站起身,一把夺回了那张纸,脸上不知怎的已泛起了丝丝诡异的微红。
萧楚晟将这两句念进了心里,恍然间,只觉连谢芷柔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以如何姿势写下这两句诗的画面都想象了出来。
“这是明代张红桥的诗。”
萧楚晟此刻的声音,难得的可以用“温声细语”四个字来形容。
“明朝闻名遐迩的一代才女,自言非李杜那样的大才不嫁,最后嫁了一位名叫林鸿的员外郎,后留有诗数首。”
他自顾说着,语气平淡。
随着萧楚晟的话,好似那些画面都近在眼前。
谢芷柔的心情亦有些复杂,在提到张红桥的身世与生平时,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感慨。
“红桥与他的张郎两地分隔,柔儿与我却在一地,如何有这‘郎在天南妾在东’的感慨?”
萧楚晟心下琢磨着这两句诗,诗的后半阙入心,却叫他猜不透了。
猜不透谢芷柔的心。
院子里此刻并无外人,留下服侍的都是门里伺候,极亲近的,因此谢芷柔和萧楚晟都不怎么顾忌,一应称呼也十足亲密,毫不见外。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加上外头院子里玩闹跳笑的谢芷姝,若是不说他们的关系身份,瞧着当真还有几分一家人和和乐乐,安稳度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