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村民。
他摇着头不停摆手,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多了,多了。”
我抽回了一些,他才乐呵呵地收下了钱。
他告诉我们晚上不要到草原上去,那里有狼。
我记在了心里。
妈妈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到姚望亭这里,“贺涵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们两个人也太不懂事了,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太让父母担心了吧,她要离家出走,你不劝着,还跟着她胡闹吗?”
姚望亭嘲讽着说,“阿姨,涵涵为什么离家出走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妈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起来,“她自己要和自己的姐姐过意不去,还要我们都去哄着她吗!我没有这么任性的女儿!”
“也好,反正你们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儿。”
他没给我妈反驳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关机。
我早已经习惯了。
自从她把齐蕊接回家的时候,她就对齐蕊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疼爱她。
她怕齐蕊会敏感脆弱,所以故意对我疏离。
晚上又握着我的手说,“姐姐吃了很多苦,你不要和她争,妈妈补偿姐姐是应该的,你要理解妈妈。”
她什么都要我让着齐蕊,连房间都让。
明明我可以接受和齐蕊一个房间。
只是她们怕齐蕊接受不了。
我坐在草地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地已经不绿了,远处有一群马儿在吃草,刺骨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
来这里两天,我的皮肤已经被风吹得干裂。
可我不在乎,“望亭哥哥,我要是死了还能造福这片土地,那可真是太棒了。”
他坐在我身边,“活着才能造福,你要真想造福这片土地,就好好活着。”
我抱紧自己,“我的尸身可以成为动物们的食物,可以让它们在寒冷的冬天能吃饱一餐。”
他把头埋进膝盖,声音哽咽,“你不要说了。”
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望亭哥哥,记得小时候我和贺朗就爱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你虽然很烦我们,但每次出来还是会给我们一人带一颗糖。”
他不说话,肩膀一颤一颤,我知道他在哭。
我继续说,“小时候我觉得你给的糖真的好甜啊,后来长大了,我蛀牙,就再也不吃糖了。”
“现在还真是回味那个味道。”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眼里还有湿润,“想吃我带你去买。”
我摇摇头,“算了,留在记忆里就好了,无论是爸爸妈妈弟弟还是你,或者是那颗糖的味道,就让他都留在我的记忆里吧。”
我怕我会留念,舍不得死掉。
12.
何亦的电话也打到姚望亭这里了。
也许是妈妈告诉他的。
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我接了起来。
何亦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你,你把电话给贺涵!”
“我是贺涵。”
“涵涵?”他语气里有一丝惊喜。
“涵涵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我们有多担心你!叔叔阿姨都快急死了!还有蕊蕊,她急得天天哭!”
我数着手指,出来已经一个星期了。
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没有多少力气。
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那我回去,她会把爸爸妈妈还给我吗?”
他的声音顿了顿,“你还是对她有误会,她没有要抢你的东西。”
“算了,你都是她的了。”
他矢口否认,“你别乱想了,涵涵,你在哪儿,快回来吧。”
我望向远处的马匹和姚望亭,“我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一惊,“你怎么了?”
我感觉我已经释然了,“你告诉齐蕊吧,一切都是她的了,我不争了,告诉我爸妈,我如她们的愿,知恩必报,都让给齐蕊。”
“你到底怎么了?”
“我要死了。”
我挂掉电话,慢慢走到姚望亭的身边。
他见我来,笑容满面地给了我一把刷子,“要不要我教你刷毛啊?”
我说“好啊。”
我学着他的模样,一点一点地顺着马儿的毛开始刷。
力气越来越少,渐渐地我已经拿不动刷子。
刷子掉落在地上,我往后一仰,摔在了草里。
13.
后来的半个月,我几乎都是在床上躺着。
身体的疼痛异常明显,精神也越来越差。
我知道我的血压也不正常。
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这半个月,家里那边和何亦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
妈妈的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责备变成了祈求,她求我回去。
我起初也开始心疼,我想要原谅。
可想到自己这副身体,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我也没有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只说在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姚望亭每天都会把我抱到门口。他给我做了一个躺椅,我每天坐在躺椅上看他给马儿刷毛。
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了一只小狗,雪白雪白的。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它每天跟在姚望亭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像极了小时候的我跟在姚望亭身后的样子。
雪球来的第一天,我们的屋子外面也下起了雪。
比起贡嘎山的雪,这里的雪下得温柔缠绵。
我伸出手去接雪花,掉落在手心里便化成了水。
就像是我短暂拥有过的亲情那般。
雪球小小的,它每天都会费劲地跳上我的椅子,然后舔舔我已经干裂开的脸。
晚上,我们三个会围在火炉旁边取暖,姚望亭会烤三个从村民那里要来的番薯。
雪球很爱吃。
我也爱吃。
也许我真的觉得生命到了极限,我对姚望亭说,“你该回去了吧。”
他笑笑,“这就是我的家啊。”
14.
某天早上醒来时,我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门口。
像是何亦的背影。
还在做梦吗?我心想。
这时雪球跳上床,开始舔我的脸。
门口的背影转过身来,是何亦。
我先是一愣,随后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我都快要死了你们都还是不肯放过我吗?她还想要我的什么!还要我把这颗肾还给她吗!你们到底还要逼我多久!!”
我崩溃的情绪把何亦吓坏了。
他不知所措,“不是的涵涵,我没有要来逼你,你冷静一下。”
姚望亭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崩溃的我。
摸着我的后背一直安抚我。
我渐渐平静下来。
“为什么要叫他来?”
“我希望他们能对你愧疚。”
姚望亭把空间留给了我和何亦。
他带着雪球在门口坐着。
何亦坐在我的床边,想要伸手来摸我的头发。
我别过脸躲开,“不要碰我。”
他的手僵在空中。“对不起。”
“跟我回去治疗吧,好吗?”
“你回去吧,就当我死了。”我突然想到什么,苦笑一声,“我确实快死了。”
何亦突然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跪在我面前,他握着我的手,把头埋在我的手上,“我错了,涵涵,你回去好不好?你回去我们就订婚,我以后只看你一个人,真的,求求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轻轻抽回手,“你去求老天爷,看看他能不能不让我死。”
我让姚望亭把何亦赶走了。
他没有再来过,也没有带我父母过来。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平静。
白天姚望亭带着雪球在外面堆雪人。
这个画面温馨浪漫,我的眼睛湿润了。
当天,我写下了一封遗书。
希望不要将我的死怪在姚望亭身上,是他,才让我又体会到了短暂的温情。
那天晚上,我趁他不注意,把家里剩下的番薯都藏起来了。
当我们三个围着火炉时,我说,“望亭哥哥,我好想吃烤番薯啊。”
他看了一眼墙角,然后起身穿外套,“我现在去村民家买,你等我昂。”
我点点头,“我等你。”
15.
我从椅子上下来的很艰难,身上的痛蔓延全身。
我把遗书和自己身上剩下的钱都放在了枕头底下。
出门的时候雪球非要跟着我,我费了好大力才把它留在了屋子里。
它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步,还冲我不停地叫。
“再见了雪球。”
我朝着草原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深深的雪地里。
我没有穿外套,刺骨的寒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我的每一步都非常地艰难。
当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一棵大树旁边。
就这里吧,我最后的归宿。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一步了。
我靠着大树缓缓坐下。
身体被冻得麻木,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我望着漆黑的夜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寒冷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好温暖。
我好像看到了爸爸妈妈和弟弟。
他们围在暖炉旁边朝我招手。
弟弟递给我一个烤番薯,“姐,快来,热乎的呢。”
妈妈温柔的笑,“快来这边暖和暖和。”
爸爸拿着一块儿毯子,“涵涵,来坐这儿爸爸给你盖上。”
真好,我是回家了吧。
姚望亭篇:
他怀里抱着一堆的番薯往屋子跑。
“等我啊涵涵。”
还没到屋子的时候,就听到雪球不停地叫。
他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加速往回跑。
屋子里除了雪球空无一人。
他往黑暗的深处看去,什么都看不见。
寒风凛冽,他站在门口第一次觉得无助。
屋外白茫茫一片,连自己刚才回来的脚印都被新下的雪覆盖了。
更别说贺涵的。
他安置好雪球,又去找村民。
可是村民告诉他,这里晚上会有狼。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去。
他拿起手电筒,准备自己去找。
淳朴善良的村民怕他一个人出事。
最后大家决定一起结伴去寻找。
冒着雪找了很久,他们终于在一棵大树旁边发现了贺涵。
此时,她的身边已经有狼群在向她靠近。
姚望亭疯了似地冲了过去,却被村民拦住。
他眼看着狼群冲上去撕咬贺涵的身体,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心彻底凉了,他知道,贺涵已经死了。
村民小心翼翼地驱赶着狼群。
当贺涵的尸体被抬回去的时候,他看到她身上的那些被咬的痕迹,哭得很大声。
他想起贺涵说,她死了尸身给动物当作食物,还能让他们在冬天有一顿饱饭可以吃。
虽说如此,可他依旧不能接受。
村民已经报了警,狼群伤人,他们该报警。
警察在他们租住的小屋里找到了贺涵的遗书。
上面写了贺涵是自己出去的,与别人无关。
也没有证据指向谋杀,警察也就结案了。
他们通知了贺涵的家人,因为姚望亭没有资格认领尸体。
贺家人赶到的时候,警察把遗书给了他们。
贺涵的妈妈直接哭得晕了过去,贺涵的爸爸跪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
贺朗呆愣在原地,一直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只有齐蕊,满脸冷漠地看着冰冷的尸体。
何亦不敢进去,坐在大厅里自责地哭。
姚望亭看着这一家人,只觉得一阵悲凉。
人在时不知道珍惜,人走了才开始后悔莫及。
他苦笑地摇摇头,抱着雪球,离开了这里。
他从小就很喜欢贺涵,长大后他要去外省读书,等回来时贺涵已经有交往的男朋友了。
他只能将自己的感情埋在心里。
直到齐蕊出现。
他再一次像小时候一样可以陪在贺涵的身边。
只是,他要一点一点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罢了,你也解脱了,涵涵,希望下辈子你能拥有一直爱你的家人吧。
番外:
贺涵妈妈回去后就抱着贺涵的骨灰盒发呆。
嘴里一直呢喃着贺涵的名字。
“涵涵,妈妈带你回家了。”
“涵涵,你怎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齐蕊,所以只想把全身心的爱都补偿给她。
可是她忘了,自己另一个女儿也需要爱。
她一直以为涵涵很听话,从小就很善良,她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更何况,齐蕊还给涵涵捐了一颗肾。
她觉得涵涵应该跟她一样补偿齐蕊。
她甚至生气,气涵涵不谅解自己,还离家出走。
她想让涵涵吸取教训后再让她回家。
可回来的却只是一罐子冰冷的骨灰。
贺涵的爸爸每天都抽很多烟,他就静静地坐在床上抽烟。
他本想去贺涵的房间里看看,结果进去才发现,那已经没有了贺涵的东西了。
房间俨然已经是齐蕊的了。
他恨,恨贺涵的母亲,恨齐蕊,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疼爱一个外人的女儿,而忽略自己的亲生女儿。
贺朗回来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翻找出自己唯一一张和贺涵的合照。
照片里,贺涵的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笑得甜美。
他一脸痞笑,手放在贺涵的头上揉搓。
这是贺涵得尿毒症前一家人去旅游的时候拍的。
他还说,他像哥哥,贺涵一点都不像个姐姐。
想到这里,他抱着照片痛哭流涕“姐,对不起,我真是混蛋,姐!”
齐蕊见一家人都沉浸在悲伤里。
她收起冷漠的表情。
善解人意的陪在贺母身边。“妈妈,妹妹走了还有我呢。”
贺母却依旧呆愣,抱着骨灰盒发呆。
她又去找了贺爸,“叔叔,涵涵走了,以后您就把我当亲生女儿吧,我代替涵涵陪着您。”
贺爸一脸冷漠,“你不是涵涵,也代替不了涵涵。”
她不死心地找到贺朗,贺朗淡淡地说,“我们不是亲姐弟,亏欠你的是妈妈,不是我,以后你也不要叫我弟弟了。”
齐蕊抓狂,发疯一般在房间里砸东西,“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她贺涵的!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何亦离开了这座城市,他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包括齐蕊。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是某天早晨,贺朗打开家门的时候门口静静地放着一个戒指盒。
里面是一枚刻着贺涵名字的戒指。
贺涵的遗书:
我的死和姚望亭和村民们都无关,是我自己活不了了而已。
剩下的钱希望亭哥哥能转交给这家农户的主人。
我也不想死在别人的家里,太晦气了。
我的存在连我的父母都觉得晦气,何况还是外人呢。
我大概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吧,这辈子才要过得这样苦。
我不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还是我对不起齐蕊。
从她来了我的家之后,好像亏欠她最多的人不是妈妈,而是我。
因为我身体里有她的一颗肾。
可是对不起啊,这颗肾最后也坏掉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就不要再怪我了。
这些日子在这里,我才找回了从前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感觉。
虽然这感觉是望亭哥哥给我的。
但是谢谢他能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了我一个家。
以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全部给齐蕊了。
爸爸妈妈弟弟,还有何亦。
你们不用再担心齐蕊会被我刺激到了。
妈妈,你以后就可以安心地补偿齐蕊了。
少了我一个不懂事的女儿,还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儿。
如果可以,请让我被狼群吃掉。
如果没办法,那我的骨灰可不可以洒在贡嘎雪山。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带我回家吧。
反正我还是听你们的话。
就这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