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头钢铁巨兽发出沉闷咆哮,履带碾压着地面,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缓缓驶出生产线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楚云飞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身体。
他大脑中所有关于军事、关于战争、关于力量的认知,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覆,然后碾得粉碎。
坦克!
一辆真真正正的,属于八路军的坦克!
尽管它的外形是如此的粗糙,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焊接的缝隙清晰可见,底盘带着明显的日式风格。
但那厚重的炮塔,那比九七式战车粗壮了一圈的炮管,无一不在宣告着它恐怖的杀伤力。
这不是模型,不是臆想,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散发着机油和钢铁气息的战争猛兽。
方立功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他扶着墙壁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读过那么多兵书,在德国军事顾问的课堂上学习过最先进的装甲理论,可眼前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一个被他们,被整个国府,甚至被日本人视为泥腿子的部队,在他们看不见的山沟里,悄无声息地造出了坦克?
这是何等的荒谬!又是何等的可怕!
而那几个军统特务,以沈醉为首,更是如坠冰窟。
沈醉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枪柄,但入手处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汗。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评估着眼前的威胁。
刺杀宋明?
他现在觉得这个任务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能点石成金,凭空造出坦克的神人,他的安保力量会是何等恐怖?
自己这几个人,在这座巨大的战争要塞面前,恐怕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别说刺杀,他们现在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山谷,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报告师长,骡子一号坦克,测试通过,性能良好!”
那名从炮塔里探出头的年轻战士,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和自豪,他的吼声在巨大的厂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楚云飞等人的心上。
骡子一号?
多么朴实,甚至有些滑稽的名字。
可是在楚云飞听来,这比虎式、谢尔曼这些名字要恐怖一百倍!
因为那些是别国的武器,而这个是李云龙的!
李云龙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到楚云飞身边,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痞气十足的笑容,仿佛在炫耀自己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金元宝。
“楚兄,你看,我这兄弟没骗你吧?”
“我们宋先生,就是喜欢捣鼓这些破铜烂铁。这玩意儿,就是拿坂田那老鬼子送来的废铁,随便拼凑起来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充满了得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楚云飞的伤口上撒盐。
楚云飞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目光从那辆骡子坦克上移开,死死地盯着李云龙。
他想从李云龙的脸上找到一丝吹牛的痕迹,一丝伪装的破绽。
但他只看到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炫耀和杀气。
是的,是杀气。
李云龙在用这辆坦克告诉他,告诉他背后的晋绥军,告诉他背后的重庆:我李云龙,已经有了随时可以掀桌子的实力!
“李兄。”楚云飞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真是你们自己造的?”
“那还有假?”李云龙一瞪眼,指着那辆坦克:“楚兄要是不信,咱可以拉出去溜溜,让你开开眼!”
说着,他对着炮塔上的战士一挥手。
“猴子,给咱们的贵客表演一个!”
“是!”
那名叫猴子的战士兴奋地缩回炮塔。
“轰隆隆……”
骡子一号坦克的发动机再次轰鸣,履带转动,碾过坚实的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驶向厂房外的一片开阔地。
“楚兄,请!”李云龙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云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李云龙身后,方立功和沈醉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厂房外的空地上,早有战士用一辆缴获的,已经被拆掉了发动机和武器的日军九四式轻型装甲车,当做了靶子。
“楚兄,你看好了!”李云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骡子一号坦克在百米外停下,炮塔缓缓转动,那根粗壮的炮管,精准地锁定了那辆作为靶子的装甲车。
“开炮!”李云龙一声令下。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比九二式步兵炮的声音要雄浑得多!
炮口喷出一团橘红色的火焰,所有人都感觉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
一枚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瞬间跨越百米距离。
“轰!”
那辆在国军和八路军步兵面前,曾经耀武扬威的九四式豆丁坦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中的易拉罐,瞬间被炸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零件!
正面装甲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整个车体都变形了,火焰和黑烟冲天而起。
一炮!
仅仅一炮!
楚云飞的瞳孔,在看到那团火光的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不是没见过炮,晋绥军也有炮,中央军还有德制重炮。
但这种威力……
这门炮的口径,绝对超过了75毫米!而且发射的,极有可能是加装了聚能破甲战斗部的穿甲弹!
这是宋明的又一个杰作!
他能把这种技术,从单兵火箭筒,移植到坦克炮上!
楚云飞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忽然明白了,野狼谷之战,坂田师团的坦克联队为什么会败得那么惨。
在拥有这种穿甲火力的骡子坦克面前,日军那些薄皮棺材,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哈哈哈,怎么样,楚兄?”李云龙得意地拍了拍楚云飞的肩膀。
“我这骡子,劲儿不小吧?宋先生说了,这还只是第一代,用的炮管还是拿缴获的山炮炮管镗大的,等咱们自己的炼钢技术再提一提,换上合金钢炮管,到时候,嘿嘿……”
李云龙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猥琐的笑容里,透露出的信息让楚云飞遍体生寒。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一直站在人群后方,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只是静静观察着,脸上带着一丝学者般微笑的年轻人。
那个穿着普通的蓝色土布衣服,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的年轻人。
他就是宋明?
他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华北战局,让日本人成立天照计划,让重庆寝食难安的,神一样的男人?
楚云飞的目光与宋明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宋明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波澜,没有情绪。
但楚云飞却从那平静之下,感受到了一种俯视感。
那不是居高临下的傲慢,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对蝼蚁的淡然。
在这一刻,楚云飞心中所有关于招揽、关于试探、关于“意外”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
他只剩下一个想法。
必须立刻回去!
必须立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地,报告给委座!
这个宋明,这个独立师,已经不是党国可以拉拢,可以威胁,甚至可以轻易毁灭的存在了。
它是一个已经开始运转的,不可阻挡的战争机器。
它是一头已经挣脱了所有枷锁,开始露出獠牙的史前巨兽!
李云龙看着楚云飞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楚云飞,把这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带回山西,带回重庆。
他要让所有打他们独立师主意的人,在动手之前,都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有没有这辆九四式装甲车硬!
“楚兄,楚兄?”李云龙喊了两声。
楚云飞这才如梦初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李云龙,对着宋明的方向,郑重地一抱拳。
“李兄,宋先生,楚某,受教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