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如一层薄纱,勉强掩盖住黄鼠狼仓库的狰狞之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混合了烧焦钢铁、化学药剂与血肉的甜腥气味,令人阵阵作呕。
战斗已然结束,然而战争的余韵,恰似这股气味,久久难以消散。
新一团的战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默默打扫着战场。
他们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既有胜利的喜悦,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看到战友尸体时难以抑制的悲伤。
李云龙背着手,宛如巡视自己领地的山大王,在废墟中来回踱步。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单纯地搜寻战利品,还多了一丝审视与思考。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仿佛有人手持冰锥,在他那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心上,狠狠刺了一下。
疼痛之余,也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首次意识到,自己肩上所背负的,不仅是一个团的生死存亡,还有这片土地上无数老百姓的性命。
“团长!”宋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苍蝇一般,兴奋地从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中钻了出来。
手中还捧着一块烧得焦黑、难以辨清原样的铁疙瘩,脸上满是烟灰,唯有两只眼睛亮得惊人。
“你小子是钻耗子洞去了?”李云龙没好气地骂道。
宋明激动得语无伦次,将那块铁疙瘩,递到李云龙面前,如同献宝般说道:“团长,这可都是宝贝啊!”
“您瞧这个,这是鬼子化学火箭弹的尾部稳定翼残骸,使用的并非普通钢材,而是钛合金。”
“这东西又轻又硬,还耐高温,倘若能掌握相关技术,咱们的炮弹,就能飞得更远、炸得更准!”
他又指着不远处,被炸成麻花状的乌龟壳总控制室说:“那里头全是宝贝!”
“虽说被炸毁了,但那些电路板、真空管、陀螺仪的碎片,皆是顶尖的德国货。”
“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就能从这些残骸中,为咱们拼凑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火炮测距和弹道计算系统!”
宋明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仿佛眼前并非一片废墟,而是一座金山。
李云龙听得有些发愣,他虽不懂什么钛合金、陀螺仪,但听懂了宋明话语中的含义。
这些在他眼中与废铜烂铁无异的东西,到了宋明手中,便能成为让新一团战斗力,倍增的杀手锏。
“好,甚好!”李云龙一巴掌拍在宋明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老宋,你小子真是咱们团的宝贝疙瘩,需要什么,人手、工具,尽管开口,老子就算把裤子当了,也会给你凑齐!”
发财的喜悦,稍稍冲淡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李云龙仿佛再次看到了,无数崭新的大炮,以及用之不竭的炮弹,在向他招手。
然而,当他路过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时,那股兴奋劲儿又被浇灭了大半。
医院设在一个相对完整的仓库内,伤员们躺在简陋的地铺上,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品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赵刚正挽着袖子,协助一名护士为伤员换药,他动作轻柔,额头上满是汗水。
李云龙的脚步停住了,他看到了躺在角落里的孙德胜。
孙德胜的胸口和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毫无血色,正处于昏迷状态。
一名卫生员,正在为他挂上一瓶,新的盘尼西林。
李云龙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看着自己这位最为悍勇的部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在战场上,令鬼子闻风丧胆的汉子,此刻却宛如一件易碎的瓷器。
“团长……”孙德胜似乎有所察觉,眼皮动了动,勉强睁开一条缝。
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小子,给老子好好躺着,老子还指望你,带领骑兵连,去太原城里遛马呢!”
“嘿嘿。”孙德胜咧了咧嘴,想要微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团长,猴子他……”
李云龙沉默不语,他伸出手,笨拙地为孙德胜掖了掖被角:“猴子是好样的,咱们新一团会记住他。”
“你小子也给老子争口气,好好活下来,等伤好了,老子让你当副团长!”
孙德胜的声音愈发微弱:“副团长,那多没意思,还不如当个连长,痛快。”
言罢,他又昏睡了过去。
李云龙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出了医院。
他没有去看猴子和其他牺牲战士的遗体,生怕自己看了会忍不住情绪。
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了许久都没点着。
最后,烦躁地将烟揉碎,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名侦察兵飞奔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报告!”
李云龙没好气地吼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
“团长,西边发现大批鬼子。”
“看旗号,是鬼子的第36师团,一个联队的兵力,正朝着我们这边急行军,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
“第36师团?”李云龙眉头一皱。
这是华北地区声名远扬的精锐部队,战斗力比坂西利八郎那个师团,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鼠狼仓库被端,小鬼子这是派遣主力部队前来报复了。
“他娘的,来得正好,老子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李云龙的凶性再度燃起。
但还没等他下令,另一个方向的侦察兵,也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报告团长,南边也来了一支部队。”
“看穿着,是晋绥军,一个旅的番号,带头的好像是楚云飞的358团!”
“什么?”李云龙和刚刚赶来的赵刚,同时愣住了。
楚云飞?他为何也来了?
赵刚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老李,情况不妙,鬼子前来报仇,这并不奇怪。”
“但楚云飞的部队突然出现在这里,意图不明啊。”
李云龙冷笑一声,他比赵刚更了解那些地方军阀的习性。
“意图不明?他娘的,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云龙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这帮家伙,鼻子比狗还灵,咱们刚打完一场大仗,缴获了如此多的好东西,他们闻着腥味就赶过来了。”
“要是咱们兵强马壮,他楚云飞就是路过看热闹的友军。”
“要是看咱们打残了,他就是那只跟在老虎屁股后面,捡骨头的鬣狗!”
一时间,新一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前方是来势汹汹、一心复仇的日军精锐部队,后方又跟上了一支,动机不纯、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友军。
而他们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人员疲惫,伤员众多。
还拖着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数不清的废铜烂铁。
几个营连长闻讯赶来,个个脸色难看,这简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李云龙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他娘的,这算什么事!”
“把老子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吗?谁想来逛就来逛,谁想来捡便宜就捡便宜?”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忧心忡忡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赵刚的脸上。
他那张烦躁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宛如土匪般的笑容。
“老赵,你说,这送上门来的肉,咱们是吃还是不吃?”
“是先打这条疯狗,还是先防着那头笑面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