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宋明身上。
那目光里有惊愕，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期盼。
“不走？”李云龙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就在这里打？”
“对，就在这里打。”宋明点了点头，他的平静与周围的惊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以杨村为中心，将周围几座连绵起伏的山头，用一条粗重的线连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环形。
“鬼子这次是下了血本，铁了心要把我们碾碎。我们现在突围，就是以卵击石。三万多鬼子伪军，撒在这片山区里,我们一头撞出去，就算能撕开一个口子，部队也剩不下几个囫囵个儿了。”
“到时候，没了根据地，没了老百姓，我们就是一群孤魂野鬼，早晚被他们一口一口吃干净。”
宋明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张大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
“那留下来，不就是个等死？”魏和尚闷声闷气地说道，他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等死？”宋明笑了，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众人：“不，是请君入瓮。”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不规则的环形上用力地敲了敲。
“筱冢义男想用梳子把我们篦死，那咱们就得让他知道，他那把是木梳子，而咱们是铁的，他想梳头，咱们就先把他满嘴的牙给崩了！”
这话，说得狠说得狂！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仿佛从宋明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更加冷静，更加疯狂的自己。
“好，说得好！”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老子就喜欢这股劲儿，快说，你小子的铁梳子怎么个硬法？”
“我们的优势，是地形。”宋明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
“杨村周围这几座山，看着不起眼，但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天然的堡垒。鬼子人多，炮多，但他们要想一寸一寸地搜，就必须上山，他们的重炮就成了摆设，兵力优势也会被复杂的地形抵消。”
“我的计划，分三步。”
“第一，化整为零，藏兵于山。把整个杨村，除了少数必要的物资和人员，全部搬空。把我们所有的兵力，都分散隐藏到这几座山里去。”
“第二，掘地三尺，连山为城。我们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发动全团，把这几座山头，用交通壕和地道，全部连接起来。我们要挖的不是简单的猫耳洞，而是能打、能藏、能机动、能生活的地下工事网。”
“每一座山头，都是我们的一个火力点，一个兵站，一个堡垒。鬼子占领一个山头，我们会从另一个山头冒出来打他屁股。他们以为清剿完了，我们又能从地道里钻出来。”
“第三，以点带面，处处开花。杨村，就是我们扔出去的诱饵，我们在这里布下重重陷阱，留下一个营的兵力，摆出死守的架势。把鬼子的主力，都吸引到这个点上来。”
“而我们的主力，魏和尚的特种营，还有装备了新枪的突击队，就藏在山里，像狼群一样，利用地道网络，不断地出现在鬼子的侧翼和后方，打了就跑，绝不恋战。用我们最锋利的牙齿，去啃他最软的肉。”
宋明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一个庞大、立体、阴险而又疯狂的作战计划，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这不是被动的防御，这是主动的进攻。是把整个山区，变成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绞肉机。
指挥部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赵刚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宋明画出来的堡垒，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宋明，你的计划很大胆，理论上，也确实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我们的优势。”他开口了，声音很沉：“但是，有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我们解决不了。”
“什么问题？”李云龙问。
“后勤。”赵刚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全团三千多号人，被三万多敌人围困在这片方圆不足百里的山区里。人吃马嚼，弹药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我们储备的粮食和弹药，满打满算，也撑不过半个月。一旦鬼子长期围困，我们不被打死，也得被饿死、渴死。”
赵刚的话让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没有了粮食和子弹，再精妙的战术，也是空中楼阁。
李云龙也沉默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政委说得对。”宋明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赵刚会有此一问。
他走到墙角，掀开一块盖着炮弹箱的油布，露出了下面一口不起眼的黑色大铁锅，锅里还盛着半锅清水。
“粮食和弹药，确实是问题，但是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像是盐包一样的东西，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倒进了铁锅里。
然后，他用一根木棍在锅里搅了搅。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半锅清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粘稠，最后，变成了一锅看起来像是浆糊，又像是某种浓粥的东西。
一股淡淡的，类似炒面的香味，弥漫开来。
“这是……”赵刚瞪大了眼睛，他走到锅边，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味道很怪，但确实是粮食的味道。
“压缩饼干的半成品。”宋明平静地解释：“是我之前研究出来的。一小包这种粉末，就能发成这么一大锅。”
“虽然口感不好，但能量足够一个战士一天的消耗。我之前让炊事班，秘密生产了足够全团吃一个月的量，就藏在后山最隐蔽的山洞里。”
指挥部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月！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给砸晕了。
李云龙一把推开赵刚，也跑过去用手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他娘的，还真是粮食味儿！”他含糊不清地喊道，眼睛里放着光：“宋明，你小子到底还有多少宝贝瞒着老子？”
“至于弹药。”宋明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那几支崭新的新一式冲锋枪：“我们的兵工厂，现在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生产子弹。只要有原材料，我们的弹药就断不了。”
“原材料上哪弄？”张大彪下意识地问。
宋明笑了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投向了那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山林。
“原材料，鬼子会给我们送来的。”
“他们不是要梳篦吗？那他们的大炮、卡车、装甲车就得往前开。我们把他们的运输线给断了，把他们的炮兵阵地给端了，那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用缴获的钢铁，造我们自己的子弹，再用我们的子弹，去缴获更多的钢铁。只要我们打得赢，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循环。”
指挥部里彻底安静了。
如果说之前宋明的计划，只是一个疯狂的蓝图，那么现在，这锅神仙粥和这个以战养战的逻辑闭环，就给这个蓝图，打下了最坚实的地基。
绝望，被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和疯狂。
“好！”李云龙把手里的面糊”嘴里一抹，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就这么干！”
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的几个营长吼道：“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听我命令！”
“张大彪，你带一营，负责杨村正面防御，把村子给老子挖空了，所有的房子都得是火力点，所有的路都得给老子埋上雷，鬼子要来，就让他拿人命来填！”
“沈泉，你带二营，负责左翼山区，把三号、四号、五号高地，给老子连成一片，地道要挖得耗子钻进去都得迷路！”
“孙德胜，你把骑兵连的马都给我宰了！从今天起，没有骑兵连，只有骑兵营，你带着你的兵，负责右翼山区！”
“魏和尚！”
“到！”
“你的特种营，是老子的拳头，是咱们这把铁梳子最硬的齿！你们的任务，就是潜伏，等待命令”！
“一旦开打，老子要你们像鬼一样，出现在任何鬼子想不到的地方，给老子狠狠地咬！”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新一团，这台战争机器，在沉寂了片刻之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起来。
赵刚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甚至有些癫狂的一幕，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些关于风险和后路的担忧咽了回去。
他走到宋明身边，低声问道：“宋明，你跟我说句实话，我们有多大胜算？”
宋明看着地图，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这么做，胜算，是零。”
“但现在。”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刚：“我们有机会，让筱冢义男，把他的棺材本，都赔死在这片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