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口的枪声彻底平息后，空气里只剩下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山风吹过隘口时那依旧呜咽的声响。
李云龙的大笑声比刚才的机枪声还响亮，他背着手，围着被绑成粽子、嘴里塞着布条的山本一木转悠，像是在打量一头刚猎获的稀罕畜生。
“他娘的,这就是利刃？我看也不比咱村里杀猪的刀快多少嘛。”他伸出脚，用鞋底蹭了蹭山本一木那张沾满泥土的脸。
“山本一木？我瞅着你倒像根山本一木头，不经敲。”
山本一木双眼喷火，死死地瞪着李云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愤怒嘶吼，身体拼命挣扎，绳子勒进肉里，但他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徒劳无功。
“团长，这家伙骨头真硬,刚才跟俺过了十几招，招招都是奔着要害来的，比黑云寨那帮土匪难缠多了。”
魏和尚揉着自己发红的拳关节，一脸的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兴奋。
“废话，鬼子精锐，能跟你山上的土匪一个样？”李云龙瞥了他一眼。
“你小子也是长进了，没把人给一刀劈了,还知道留活口。”
魏和尚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主要是宋先生那一下砸得准，不然俺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利索地拿下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宋明。
宋明正靠着破庙的墙壁，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胸口，刚才那一下撞得他现在还岔着气。
赵刚快步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样，宋明，伤到没有？”
“没事，政委，就是撞了一下，骨头还结实。”宋明苦笑着摇摇头。
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在宋明肩膀上重重一拍，震得宋明一个趔趄。
“好小子，以前觉得你就是个摇笔杆子的，没想到还有这份胆色。敢拿自个儿当诱饵，还敢跟鬼子特种兵玩命。不错，是条汉子！”
这份夸奖，比任何嘉奖令都让宋明受用。
王平哆哆嗦嗦地从赵刚身后走出来，他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个被活捉的日军指挥官，再看看眼前这几个谈笑风生的野蛮人”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眼神充满了混乱和茫然。他过去在总部文件里看到的战争，和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完全是两个世界。
“李团长。”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现在怎么办？这个俘虏按照纪律，应该立刻向上级移交，由专门的部门进行审讯。”
李云龙乐了，他回头看着王平，像看一个刚从学堂里跑出来的书呆子。
“王特派员，你这话说的。人是咱们新一团九死一生抓回来的，凭啥要交给别人？再说了，等送到上级那，黄花菜都凉了，这铁核桃就得用咱的土办法，趁热砸开！”
他走到山本一木面前，一把扯掉他嘴里的布条，恶狠狠地问：“说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你们那个利刃部队，有多少人？这次来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山本一木呸的一声，一口血沫吐在李云龙的脚边，用生硬的中文一字一句地说道：“支那猪，要杀就杀，帝国军人，没有俘虏！”
“嘿，你个小鬼子，嘴还挺硬！”李云龙火气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老李！”赵刚一把拉住他。
“别乱来，对俘虏要讲政策。你这套不管用。”
“政策？老子跟他讲政策，他跟老子讲武士道。你看看，这滚刀肉遇上铁核桃，不砸开他，能知道里头有几个仁儿？”李云龙气得吹胡子瞪眼。
指挥部里，三个人对着一个俘虏，陷入了僵局。
李云龙的办法是打，赵刚的办法是劝，王平的办法是向上交，但显然这三种办法对山本一木都没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宋明突然开口了。
“团长，政委，王特派员，我觉得，我们可能都搞错了一件事。”
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搞错了什么？”李云龙问。
“我们都想着怎么从他嘴里掏出情报。”宋明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山本一木，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像猎人打量猎物般的审视。
“但我们有没有想过，他本人就是一份活的情报。而且是能继续为我们所用的情报。”
这话一出，李云龙和赵刚都愣住了。
王平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俘虏本人是能用的情报？
“你小子把话说清楚，别跟老子打哑谜。”李云龙催促道。
宋明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铅笔，在太原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筱冢义男现在在等什么？”
“等山本一木的消息呗。”李云龙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宋明点头。
“他在等山本一木的消息。等山本抓到我们的心腹，问出猛虎的位置，然后一举端掉我们的指挥部。”
“可是现在，山本一木在我们手里。他等不来消息，或者说等来的是一片死寂。那他会怎么想？”
赵刚的眼睛亮了：“他会立刻意识到，山本的行动失败了，破风口是个陷阱！”
“那我们这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猛虎情报线，也就彻底暴露，作废了。”宋明接话道。
李云龙一拍大腿：“没错，那咱们前面费那么大劲，不就白玩了？”
“所以。”宋明的目光再次落回山本一木身上，嘴角勾起一个让后者感到毛骨悚然的弧度。
“我们不能让筱冢义男等来死寂。我们要让他等来他想要的消息。”
“我们要让山本一木，亲自给筱冢义男发一封电报。”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李云龙的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他绕着宋明走了两圈，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
“你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让鬼子头头给鬼子大官发电报？他能听咱们的？他不得在电报里把咱们卖个底儿掉？”
王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胡闹，这简直是胡闹！这严重违反了所有的纪律和原则！这是在与虎谋皮，是在引火烧身！”
只有赵刚，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宋明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宋明，你继续说。”赵刚沉声说。
宋明点了点头，无视了李云龙的质疑和王平的惊恐。
“我们当然不能让他随便发。发什么怎么发，什么时候发，都由我们来定。”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惜命的人。帝国军人没有俘虏，那只是说给别人听的口号。”
”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会战胜一切。我们不需要他真心合作，我们只需要他做出一个选择题。”
“什么选择题？”
“是当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人，被我们扔在山沟里喂狼。还是当一个能活下去的合作者，配合我们演完这出戏。”
宋明的语气很平淡，但话里的寒意却让旁边的王平都打了个哆嗦。
“他以为他是来斩首的利刃，但他不知道，从他被我们抓住的这一刻起，他就成了我们插向筱冢义男胸口的一把新刀。”
李云龙听完，半天没说话。
他那张暴躁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兴奋、惊奇和匪夷所思的复杂表情。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他娘的，老子打了半辈子仗，抢过鬼子的枪，抢过鬼子的炮，还从来没想过，连鬼子的指挥官都能抢过来用！”
他一把搂住宋明的脖子，用力地晃了晃：“你小子，脑子里装的不是脑浆，是火药吧？这主意，够劲，比山西老陈醋还够劲！”
“老子同意了，就这么干，他娘的，用鬼子来骗鬼子，这戏要是唱成了，得有多过瘾！”
“老李，这太冒险了！”赵刚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眉头紧锁。
“我们无法保证他会真心合作，万一他在电报里做了手脚，加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暗码，那我们就彻底暴露了！”
“政委，”宋明看向赵刚，眼神坚定。
“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密码本是我们的，电台是我们的，甚至连他用的每一个词，我们都可以事先规定好。他只是一个签名，一个让筱冢义男相信这封电报真实性的戳子。”
“至于他会不会真心合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相信，配合我们，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指挥部里，李云龙的狂热，赵刚的忧虑，王平的惊骇，和宋明的冷静，形成了一种奇妙而紧张的对峙。
最终，李云龙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天塌下来，老子顶着，王特派员，你不是要讲纪律吗？现在老子告诉你，在咱新一团，能打胜仗就是最大的纪律！”
他转头看向被这番对话惊得目瞪口呆的山本一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山本君，欢迎来到新一团。从现在起，你就是咱老李手下的头号通讯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