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羌贼之乱平了大半，我被阿犽向将军爹爹供了出来。
老父亲看着我满身是伤，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想碰我又不敢碰，双眼通红地让我滚去军医那里包扎。
我笑着让他不要偷偷抹眼泪，还差点被老父亲踹了一脚。
在满是伤兵的营帐里我没有看到阿犽，便找了个由头出去寻他。
躲在角落的少年反手涂药的动作有些艰难，撕裂的外衣不断摩擦着伤口。
我悄没声地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瓶替他上药。
「为什么不让医师给你上药？」
他被我吓了一跳，慌乱间第一反应竟是想反手去遮掩自己后背的伤口。
我告诉他他再动一下我就生气了，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
在给阿犽上药的过程中，我才发现他身上的新旧伤口加起来多得吓人。
我摸了摸其中一条足有两寸长长出嫩肉的疤痕，哑声问他。
「疼吗？」
少年偏过头来瞧我，额间浸满了汗，他狗儿般地哼唧了一声。
「一点都不。」
接下来的时日里，我被爹爹看得紧。好在羌贼边乱已是收尾之关，我在后头倒落得清闲。
军中众人似乎也越来越喜欢我，每次大捷归来总会叫上我一声若是柳大小姐在，这仗肯定打得更快。
将军爹爹还记着我孤身一人入敌军阵列的事情，只鼻子里冒冷哼。
我一边替阿犽包扎，一边笑得肆意。
「你今天伤口这么小，还用得着我给你包扎？」
说来也怪，少年每回身上落了伤不爱找军中医师，总爱一声不吭地站到我面前。
因此我和阿犽仗后呆在一块儿，倒成了常态。
阿犽今日伤处不深，我握着他手臂包扎时才忽然发现这小崽子是越长越有劲儿了。
「我疼。」
好家伙，上次那替我挡剑时深刻见骨的伤口你一声不吭，这回却喊疼了。
13
平定羌乱后，我们收官回京。
阿犽一如上辈子一般，被爹爹派到我身边保护我。我还想调笑他会不会不乐意，少年却恼了似地反问我。
「不是你和我约定好的吗？」
甚至在抗命后就跑了，下面几日我也没怎么见着他。
圣上龙颜大悦，要为爹爹和军中众将士举办庆功宴。
我看着一箱又一箱被抬进府里的赏赐，正觉乏味之际，春窈却神色怪异地跑来告诉我柳将怜想见我。
我到了她的院子里，白裙袅娜的少女见到我时的神情大喜。她恭喜完我大捷归来，随后颊边浮现出羞红。
「姐姐，之然哥哥说要娶我了。」
我看着柳将怜试图从我脸上看出难过窘迫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将怜，你是捡垃圾的吗？你真是把徐之然当个宝啊。」
天底下也只有她这种人才会觉得和嫡姐的前未婚夫搅和在一起是件好事。
我忽然有点索然无味，我一直以来想要报复的就是这样一个蠢人吗？
时辰将近，府中下人催促我去宫中赴宴。
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柳将怜那轻柔温和的嗓音。
「姐姐，凭什么都是柳家人，我们的人生天差地别呢。」
前世我待她那般好，她依旧怨天尤人，觉得是我抢了她的东西。这一世我亲手把徐之然送给她，同时也远离了她的世界，竟还要被她拿来比较。
我想到前生苦楚，忽然冷笑转身钳住她的下颚。
「柳将怜你是不是贱得慌？」
她似乎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还来不及收起满面嘲讽。
我将她的下颚捏得泛红却愣是收不回手，垂首也难掩我眼中恨意。
「凭什么都是柳家人，你的心能那么狠呢。」
我是真心喜欢过柳将怜的。
幼时爹爹有一段时间沉浸在我娘身死的痛苦之中不肯见我，我年岁小不懂事，以为他不要我了。
在那段被冷落的时光里，是一个说话软糯的白衣女童陪着我。
她告诉我她会陪着我，因为我是她的姐姐。
所以我才信她、爱她，也没想过她会害我。
我看着少女眼神空洞地对着我淌下眼泪，心凉了又凉。
经历过柳将怜这一段小插曲后，我到了庆功宴上也有些心不在焉。
我看着将军爹爹和圣上举杯共饮，看着军中那些粗汉子面露兴奋地赞美这宫闱之大。
当然也看到了阿犽。
他今天穿得极为周正，一身墨色长袍衬着银冠，倒颇有翩翩少年郎的感觉。
注意到我看他，阿犽有些僵硬地扭了扭脖子。
还不等我发愣，便被声音震醒。
「止戈，你发什么愣，皇上叫你呢！」
我听着爹爹的催促，这才收回目光，匆忙下跪。
当今圣上已入中年，却依旧面色红润，眉目清朗。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不敢抬头。
却听到头上传来天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说我剿贼有功，胆色过人，忠心为国，要封我为宁安郡主。
我猛然抬头，对上将军爹爹和天子笑意盎然的眼睛。
跪地叩谢后，我忽然垂首出声。
「谢陛下垂怜，但这封号臣女不想要。」
14
举座震惊，我看到圣上的脸上浮现出好奇，便接着说。
「臣女不愿在京中当这郡主，只想策马持剑跟随父亲上阵杀敌，护我鼎国一方安宁，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
掷地有声，说得那叫一个豪情万丈。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我看着满脸撼色的老父亲，忽然很想作欠问他一句他女儿是不是很有本事。
天子似乎被我这话取悦了，他鼓掌大笑。
「柳爱卿，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待到庆功宴结束后，我看着已经拿我无可奈何的将军爹爹，转头问他身边站着的阿犽。
「阿犽，你小姐我方才那话是不是说得很好？」
少年今日似乎喝了点小酒，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目光发直地看着我。
半晌沉默后，他张嘴朝我打了个酒嗝。
「......」
我失笑地摇头，随后便准备上马车回府。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沙哑嗓音忽然于我身后响起。
「你要继续上战场，我愿意做你手里的刀。」
我听到身旁春窈口中发出的唏嘘声，觉得心口有些乱。
转头看去，少年透着野气的俊朗面容已微显成熟之态。他眼中的明光像是夜湖舟畔的渔火，张扬滚烫。
「阿犽，我最讨厌被人骗了。」
15
我立功受赏，还得了天子夸赞这件事情被我那嘴硬心热的将军爹爹传了个遍。
眼前这些笑得一脸灿烂上门递帖的人，都是各家公子府上请来说媒。
「久闻柳小姐大名，慕其姿色天然、蕙质兰心，特前来邀约。」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请帖，一头雾水地问春窈。
「这说我呢？」
小丫头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老爷说您要给他钓金龟婿，今天必须得选一个去。」
为了满足将军爹爹的恶趣味，我闭着眼睛从那五张请帖中抽了一张。这位是尚书府上送来的，请帖的署名是宋观棋。
我见到那人时，也着实啧叹了一番。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位尚书公子给我的感觉就是温润如玉的秀气少年郎，说话时极有风度。
他将我约在船边相见，我也是不怕生，和他聊得起来。
中途眼馋，我让春窈去给我买了个糖堆儿。见尚书公子一直盯着看，我便随口问了句他要不要吃。
原本还笑得温温柔柔的少年见我递那串咬了半口的糖堆儿过去，后退半步，竟瞬间红了脸。
我这才意识到我行为有些不妥，尬笑着收回了手。
似乎是老天嫌我和他之间戏码不够多，正红着脸想说什么的宋观棋忽然被涌动的人流撞了下，整个往后栽去。
坏了，他身后是河啊。
我来不及多想，丢了糖堆儿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借力将他拉了回来。
「小姐——」
春窈有些兴奋的声音响起，我这才发现我和宋观棋的姿势。
比我高半头的人以一个极其小鸟依人的姿势靠在我怀里，而我搂着他的腰。
「柳、柳小姐，你的糖堆儿掉了。」
在应付完这场相看大会后，我可谓是身心俱疲。
宋观棋人是温润有礼，但我在他面前总得端着。
我回到府上，想到这位尚书公子临别时恋恋不舍的表情，忽然打了个寒颤。
因为在外头和他用过了膳，我早早就回了自己院中。在让春窈拂了烛火后，我一屁股坐到了榻边。
却在把手往后放的时候，摸到了毛茸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