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虽然这话我并没有做到就是了。
距我退了徐之然的婚已经半月有余,柳将怜出门出得频繁,我却压根没打算管她。
因为仅凭现在的她,压根掀不起什么风浪。
鼎国边关告急,羌贼入境。当今圣上愁大了脑袋,四处征兵,连带着我的将军爹爹也忙得不见影。
我挑着在他又要赶去练兵场的日子拦住他告诉他我想参军,被他一语否决。
我猜到他不会同意,所以早就偷偷揭了征兵的皇榜。
在脸不红心不跳地亮出那张盖了御印的告示后,从小到大都没有对我动过手的中年男人忽然扬起了巴掌。
他嘴唇嗫嚅了半晌,终究没有说别的。
「止戈,上战场不是儿戏。」
将军爹爹沉默地驱着马带我到了练兵场,我借日光看到他双眼通红。
我从前生到今世其实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看在我娘的份上才对我百般包容宠爱。
但唯独在这一刻,我有些动摇了。
我笑着翻身下马。
「爹爹,女子也有保家卫国的权利。」
上辈子我看错了人,满眼情爱,屈身于这小小京城。
我想了想若能达到这一世的目的,大不了血洒黄土,落个自由满怀。
原以为这些话只有我和爹爹知道,却没想到我只是在树荫下打个盹儿的功夫,身边便站了个人。
少年一袭黑衣劲装,墨发高竖,我没想到会这里见到阿犽。
他额间冒着汗,一双琥珀长眸明亮无比。
「你要去参军吗?」
我听着记忆中任我驱使却沉默寡言的少年开口,心中多了分别样的感觉。
「你也认为女子不能上战场吗?」
阿犽在前世时一直跟在我身旁,忠心耿耿地为我卖命,但我总觉得那时的他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他的脸上终日是麻木肃穆,远没有现在那透着生气的野性。
少年的目光落到了我手上的牙印伤疤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你很脆弱。」
8
我当着整个军营人的面,把阿犽教训了一顿。
和我擂台比试的时候他似乎总是束手束脚,台下和他相熟的兵卒大笑着为他喝倒彩,我注意到了少年愈发通红的耳尖。
「止戈,别欺负人家啊。」
将军爹爹一脸心焦地叫我,眼中却是掩不住的自豪。
我一把擒住阿犽的胳膊,将腿抵住他的腰。
伴随着夏日有些闷热的风,我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儿,像是小兽在草堆中打滚儿过的气味。
少年晃神,眉眼木讷得有些可爱。
但这不影响我一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我看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阿犽,飞身下台蹲到他旁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不是说我很脆弱吗?那你好好看好好学,好能早日保护我。」
也不知道我的话哪里戳中了阿犽,他原本不安分的神情忽然一滞,随后紧紧盯着我。
我没再管他,拍拍屁股就回了将军府。
而我意料之中的,我要亲自上阵参军的消息又同上次一样飞快传遍了京城。
「姐姐,你果真要去边关吗?刀剑无眼,你千万要小心啊。」
柳将怜不知从哪得了风声,急匆匆赶回来,瞧着我时的表情那叫一个担忧。
我接过春窈递来的毛尖春茶,神色调侃。
「我死了你不是挺开心的吗?」
柳将怜一愣,随后蹙起秀眉委屈着说她没有这个意思。
我将茶杯放下,站到她的面前。
「我怕你是庶出受人轻视,从小就把你捧在手心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有许多人说我柳止戈无才无德,甚至未婚丈夫都生了异心。」
「柳将怜,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倘若有个能从中作梗害死我的机会摆在某些人面前,你说她会去做吗?」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笑望着她。
字字珠玑,这都是我想问她的话。
柳将怜被我震住了,她神色不自然地跑走,留下满室花香。
呛鼻得很,我忽然无端想起今日少年身上的草木气。
9
我对柳将怜的针对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只要她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变着法儿的泼她茶。
因为我和徐之然退婚,她甚至能光明正大地戴着徐之然送的镯子在我面前晃悠。
我在不去练兵场的时候会带上春窈出门转两圈,偶然间碰上这对狗男女在醉云楼里你侬我侬。
楼里的说书人偏偏挑了个妻不如妾,结局苍凉的世情本子在念,气得我提刀进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徐之然的一身华服给划烂。
柳将怜傻眼叫我姐姐,徐之然则是甩袖骂我疯子。
我冷笑一声,故作无辜。
「马上上战场了,拿徐公子当靶子练手。」
因着这报复太明显,将军爹爹带着柳将怜来试探问我是不是放不下徐之然。
我彼时正在看兵书,闻言一拍桌子。
「对啊,我放下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那阴恻恻的模样吓了老父亲一跳,自此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徐这个字。
而好妹妹似乎是觉得找着了我的怒火点,三天两头便揣着一篮子凉茶来练兵场找我。
她一头给兵卒分凉茶,一头和我絮叨说徐之然对她有多好。
我听着犯恶心,当晚就扛着刀挨个威胁军中人不许再喝她茶。
柳将怜来了几次见没人理她,也识趣地叹着气回去,活脱脱一副病西施的美态。
我看着阿犽远望她离去的背影,嗤笑着询问。
「怎么?你还想喝那病美人的茶?」
阿犽摇头。
「你那么讨厌她,那就打她一顿好了。」
我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
「你是狗吗?把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
虽然我对柳将怜做的事也差不多就是了。
10
因为战事紧急,我没在京中待多久就跟随鼎国援军往边关赶去。
而到达驻地这天,恰恰是我和阿犽的一月之约。
将军爹爹身披黑甲,举旗下令时声如洪钟。
我看着他调度军力,安排进攻战术。
「柳将军,那我呢?」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脸希冀。
但最后的最后,我被安排在了后边救助伤兵。阿犽被分配在骑兵冲锋阵营中,他长腿夹着马肚,一脸肆意。
少年注意到我的视线,回以一个明亮傲然的眼神。
他真有点像我小时候在街边碰到的流浪狗老大,昂首挺胸。
我知道他在向我炫耀他可以上阵冲锋,而我只能在后边守着。
不过阿犽不知道的是,我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听我爹的话。
我在众人出发前骗了个不明所以的小伙子到角落,把他打晕换上了他的衣服。
男人的衣服有点大,我穿起来叮铃咣啷。
我知道迟早会被发现,但没想发现我的那个人还是阿犽。
我看着死死盯着我的少年,心虚地偏了偏头。
「你怎么知道是我?」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这么小声说话。
他闻言愣了愣神,随后摸着自己的鼻尖。
「闻到了。」
我注意到他的耳尖泛上绯红,不由疑惑地反问了一声。
他一夹马肚,蹬了蹬长腿,闷着声音不再回答。
11
我也没有功夫再去细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在接下来的兵戈声中,我见证了战争的残酷。
羌族士兵本身善骑射,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更是势如破竹。
鼎国则胜在人多兵勇,加之有将军老爹的战略指挥,两方只能说战了个平手。
我看着又一个熟悉的面容染上鲜血倒在我的面前,心忽然沉冷得可怕。
「阿犽,守着我四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
他眉间染血,抽空看了我一眼。
还没等他答应,我便故作中剑翻身倒地。
因为身上的盔甲大,我很轻易地就从中钻出,在尸堆中顶着浓重的血腥味换上羌贼兵服。
在这期间,我看到阿犽挥剑驾马不断在我四周狂踏,扬起无边沙尘。
伴随着羌族首领的骨笛撤军声响起,我在少年惊异的目光中融入他们撤退的队伍。
他似乎想要抓住我的马绳,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我如愿地混进羌贼军队,看着敌军首领那漠视生命的刻薄眉眼,我兀然蹬着马鞍掠过他身边。
刀剑入骨的声音,我将手中长刀捅进羌贼首领的心口。
敌军撤退的阵列大乱,在惊呼声中我看着无数刀光向我袭来,忽然觉得有些解脱。
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大不了血洒黄土,博个自由嘛。
唯一可惜的就是我不能亲手杀了柳将怜。
「你们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都这么任性的吗?」
熟悉的沙哑男声乍响于耳畔。
我惊异回头,见到了手舞长剑,面目肃杀的少年。
他带着追兵赶来,冲乱了羌贼的军队。只身靠近我,为我挡下了背后所有袭来的凶光。
我瞥见他的肩上淌着汩汩鲜血,握剑的手再度充满力量。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