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盐霜染帆
海风裹着咸腥味掠过滩涂，楚舟蹲在船坞边，指尖捻了把粗盐，对着日头眯眼瞧：“老赵，你瞅这盐粒，够不够细？”
“细！比王三刀那厮的脸皮细多了！”老渔民赵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楚哥儿，真能用这盐霜染帆？别回头让浪拍两下就掉渣。”
楚舟掸了掸衣摆沾的盐粒，抬脚踢了踢堆成小山的帆布：“你当这是腌咸菜呢？春娘熬的牡蛎胶可不是摆设。”话音未落，春娘正抱着陶罐从晒盐场过来，罐口还冒着热气，闻言嗔道：“楚郎君倒是清闲，这胶得趁热刷，再耽搁可就凝了！”
十几个渔民呼啦啦围上来。阿旺抄起鬃毛刷往胶桶里一蘸，褐黄的胶液滴滴答答落进盐堆，惊得他直缩脖子：“春娘姐，这黏糊玩意真能糊住盐？”
“糊你个头！”春娘笑骂着夺过刷子，“要像糊窗纸似的薄薄刷一层——”她手腕一抖，胶液均匀铺开，盐粒在帆布上闪着碎银似的光，“等晒干了，盐霜渗进麻丝里，风吹雨打都不怕！”
楚舟抱臂瞧着，忽然瞥见春娘往胶桶里撒了把珍珠粉，刚要开口，却见春娘冲他眨了眨眼。他心领神会，转头对众人吆喝：“都学着点！刷完这三十匹帆，今晚加餐炖鲭鱼！”
“得令！”渔民们嬉笑着散开，滩涂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刷子声。阿旺那匹帆刷得盐粒疙疙瘩瘩，活像长了麻子，被老赵一巴掌拍在后脑勺：“败家玩意儿！盐不要钱啊？”
海上落日将沉时，三十匹盐霜帆齐齐晾在木架上，海风一吹，簌簌落盐的声响混着渔民哼的小调，衬得渔村格外安宁。楚舟正蹲着检查帆布，忽听礁石后传来窸窣响动。他佯装弯腰系鞋带，袖中滑出半块牡蛎壳，猛地朝声源掷去——
“哎哟！”两个黑影从礁石后滚出来，怀中抱着的帆布“刺啦”裂开，盐霜扑簌簌落了满脸。
楚舟拎起灯笼一照，乐了：“我当是谁，这不是黑水船帮的张三李四吗？大半夜的，来我们渔村学刷帆？”
张三抹了把呛进眼里的盐粒，嘴硬道：“谁、谁稀罕！我们黑水的帆比这破布强百倍！”说罢拽着李四就要跑，却被老赵带人堵个正着。楚舟慢悠悠踱过去，指尖戳了戳他们怀中的帆布：“哟，这麻线粗得能纳鞋底，刷胶跟糊墙似的——李四，你裤腿上还沾着我们特制的牡蛎胶呢！”
围观的渔民哄然大笑。李四臊得满脸通红，抬脚要踹，却忘了裤腿早被胶水黏住，一个踉跄栽进潮沟，呛了满嘴泥沙。
三日后，黑水船队大张旗鼓出海。新染的盐霜帆在日头下银光灿灿，引得沿岸渔民啧啧称奇。船首的黑水头目王疤脸得意洋洋：“姓楚的以为离了他那破胶就染不成帆？老子偏要……哎？这帆怎么发潮了？”
话音未落，海风骤起。盐霜遇了湿气，帆布上鼓起密密麻麻的盐泡，“噼啪”爆裂声此起彼伏。王疤脸眼睁睁看着主帆裂成碎布条，惊恐大吼：“转舵！快转……”一道浪头打来，船身倾斜，整匹帆“哗啦”罩在他头上，活像裹了条咸鱼干。
“楚哥儿神了！”蹲在礁石上瞭望的阿旺笑得直打跌，“春娘姐，你往胶里掺的啥宝贝？黑水那帮蠢货学都学不会！”
春娘抿嘴一笑，从袖中摸出个珍珠贝：“楚郎君教我磨的珍珠粉，混在胶里，夜里能泛光。”她指尖沾了点粉末轻轻一吹，莹蓝的微光如星子洒落。楚舟望着海面零星漂来的黑水残帆，忽然“咦”了一声。
老赵闻声凑过来，见楚舟正将几片残帆拼在一处。盐霜剥落后的麻布上，隐隐显出蜿蜒纹路。“这、这是……”老赵浑浊的老眼蓦地瞪大。碎布拼合的图案中央，七枚星子环绕巨鼎，缺角处恰对着阿鲛颈后疤痕的位置。
阿鲛蹲下身，发梢扫过残帆。她指尖刚触到星图缺角，海中忽然传来闷雷般的低吼。楚舟霍然起身，袖中匕首不慎划破掌心，血珠滴上星图的刹那——
海天陡然倒转。幻象中，巨鲲负鼎破浪而来，所过之处海水分裂，深渊中睁开猩红巨目。楚舟踉跄后退，幻象却戛然而止。滩涂上鸦雀无声，唯闻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残帆上的血迹。
“楚郎君！”春娘惊呼着扯下头巾替他包扎。楚舟摆摆手，目光仍死死盯着海平线。方才那声低吼，与幻象中的鲲鸣重叠，震得他心口发麻。
夜色渐深时，盐霜帆在月光下泛起幽蓝微光，如星河垂落海面。老赵蹲在船头咂吧旱烟，烟锅忽明忽暗：“楚哥儿，这帆……当真能镇住邪乎东西？”
楚舟摩挲着掌心渗血的布条，轻笑一声：“镇不镇得住，得问海里的老朋友。”他仰头饮尽竹筒里的凉茶，咸涩滋味在舌尖漫开。东南方的海雾深处，一点桅灯若隐若现，像巨兽半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