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鲞船下南洋（上）
楚舟蹲在船板上，两根指头捏着块霉斑密布的腌鱼干，对着日头眯眼瞧了半晌。海风裹着咸腥气扑进鼻腔，他转头对正往桅杆上挂风干海带的阿鲛喊："我说阿鲛姑娘，咱这'三年不腐'的金字招牌，怕是要砸在琉球人手里喽！"
阿鲛颈后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蓝，闻言单手拽着缆绳荡下来，发间沾的海藻碎簌簌往下掉。她抄起鱼干嗅了嗅，突然"呸"地一口唾沫星子喷在甲板上："海蟑螂尿味！"
"啥玩意儿？"蹲在舱口刮藤壶的老舵手王铁头猛地抬头，手里蚌壳刀"当啷"砸在铁锅上，"楚小哥不是说这腌鲞用了啥'真空包装术'，龙王都啃不动吗？"
楚舟摸着鼻尖讪笑，心里把现代食品工程课教授骂了八百遍。鬼知道这劳什子"海泥封缸法"抵不住南洋潮气，才半月航程就霉成这样。眼见着甲板缝里钻出几只油光水滑的海蟑螂，他抬脚就要踩，忽觉船身猛地一倾——
"底舱漏水啦！"负责掌秤的春娘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冲上来，鬓边绢花歪到耳后，"三号货舱淹了半尺水，二十坛醉虾全泡汤了！"
楚舟脑门嗡的一声。这"醉虾换珊瑚"的买卖可占着渔盟三成利，琉球那帮红毛商人最是刁钻，少一坛都要扯皮。他抄起备用的鲸油火把就往底舱钻，不忘扭头喊："铁头叔！带人把备用舢板捆牢实了，别让浪......"
话音卡在喉头。火光照亮舱壁的刹那，楚舟差点把火把摔出去——本该密实如铁的青冈木板，此刻布满蜂窝状孔洞，海水正从千疮百孔的船体汩汩渗入。更诡异的是，那些蛀洞边缘泛着荧荧绿光，活像被什么玩意啃出条条发光沟壑。
"见鬼了这是？"随后赶来的阿鲛指尖拂过蛀洞，沾了满手黏糊糊的荧光黏液，"上个月验船时还......"
"吱——"
尖锐的啃噬声突然在死寂的底舱炸响。楚舟火把一抖，照见木缝里倏忽闪过一截拇指粗的虫尾，甲壳泛着青铜锈色，六对螯足快得看不清。
"都别动！"春娘突然厉喝。这平日温声细语的渔家寡妇此刻绷紧腰背，从发髻拔下根鱼骨簪，闪电般扎进蛀洞。只听"咔哒"脆响，簪尖挑着只仍在扭动的怪虫摔在积水上。
楚舟蹲下身，火把几乎戳到虫脸上。这东西长得活像蜈蚣与藤壶的混种，甲壳缝里滋生出细密海藻，十二对螯足正疯狂刨着木板。最骇人的是虫头部位——分明嵌着枚米粒大的青铜片，纹路竟与渊族符咒有七分相似。
"好家伙，这是雇了帮铁嘴木匠啊？"王铁头抡着铁锅下来，见状倒吸凉气，"我说楚小哥，你莫不是把黑水船帮养的蛊虫招来了？"
楚舟捏着虫尾提溜起来，那虫突然"噗"地喷出股腥绿黏液。阿鲛眼疾手快拽着他后领往后一扯，黏液溅在春娘搁在舱角的腌鱼坛上，"滋啦"冒起白烟。
"我的三年陈鲞！"春娘扑过去掀开坛盖，里头赫然只剩半坛黑水。这泼辣妇人抄起搅盐的木杵就要砸虫，被楚舟拦腰抱住："春娘冷静！这玩意比黑水还邪门！"
底舱突然剧烈晃动，更多海水从蛀洞喷涌而入。阿鲛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颈后蓝光骤亮的疤痕，俯身将耳朵贴住舱板。楚舟见状心头一紧——上回她这般模样，还是遭遇渊族巡逻队那夜。
"在吃龙骨。"阿鲛哑着嗓子蹦出四个字，指尖在积水里画出歪扭纹路，"三十丈下，有东西在啃主桅。"
楚舟冷汗唰地下来了。这艘改良福船用的是前朝战船的龙骨，若真被蛀空......他猛地扯开腰间装着珍珠粉的鱼皮囊，扬手撒向虫群。荧光粉沾身的蛀虫顿时乱作一团，竟互相啃咬起来。
"铁头叔！带人用煮过的海带堵漏，掺双份牡蛎灰！"楚舟边吼边往工具架冲，"春娘去控帆，阿鲛跟我下货舱！"
"下货舱？现在？"春娘攥着木杵的手直发抖，"底下可沉着两百斤......"
"就是要去会会这位'噬船客'！"楚舟把渔网绞成绳捆在腰间，将火把塞给阿鲛，"劳驾姑娘打个灯，咱们给琉球朋友捎点'土特产'。"
阿鲛翻了个白眼，疤痕蓝光却诚实地亮起来。两人顺着绳梯降入货舱时，楚舟被扑面而来的腥气呛得连打三个喷嚏——浸泡醉虾的米酒混着腐败海藻味，简直像进了龙王爷的泔水桶。
"在那儿！"阿鲛突然压低身子。火光照耀下，货舱承重柱上趴着团黑影，足有脸盆大小。细看竟是千百只青铜蛀虫抱成的球，中央隐约裹着块刻满符文的船板。
楚舟抄起备用的鲨鱼齿铲悄悄逼近，蛀虫球却突然炸开！飞溅的虫群中，一道黑影闪电般袭向面门。阿鲛旋身甩出腰间缠的渔网，却听"刺啦"裂帛声——那黑影竟生生撕开三层麻网。
"接住！"楚舟甩出装珍珠粉的皮囊，阿鲛凌空抓住扬手一洒。荧光纷扬中，两人终于看清这"虫王"真容：八寸长的身躯覆满青铜鳞甲，口器如缩小的船锚，六对螯足末端竟带着倒钩。
"好俊的船蛆娘子。"楚舟嘴上调侃，后背早已湿透。那虫王甲壳缝隙突然渗出绿雾，所过之处木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烂。阿鲛猛地拽着他扑向货箱堆，虫王"砰"地撞在铁锅上，火星四溅。
"用这个！"春娘的喊声从头顶传来，一包用海藻捆着的物件"咚"地砸进积水。楚舟手忙脚乱解开，竟是半坛没遭殃的醉虾——还是用海葵毒液特酿的加强版。
阿鲛突然抢过酒坛，颈后蓝光暴涨。她咬破指尖在坛口一抹，扬手将醉虾泼向虫群。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凶悍的虫王突然僵住，千百只蛀虫如闻见猫腥的耗子般疯狂逃窜。
"快！凿开这块板！"阿鲛踹开虫王尸体，露出底下被蛀空的龙骨。楚舟抡起鲨鱼齿铲猛砸，木屑纷飞间，一抹青铜冷光刺痛双眼——蚀刻着渊族符文的青铜板赫然嵌在龙骨中央，蛀洞正是以它为圆心扩散。
"好个'声东击西'。"楚舟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荧光黏液，"这帮虫子怕是被人......"
惊天动地的断裂声淹没了后半句话。整艘船像被巨手掰开的蛤蜊般剧烈震颤，咸涩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楚舟最后看到的，是阿鲛扑过来时飞扬的发丝，和那块青铜板上逐渐亮起的血色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