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需要做什么?
首先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想法,不使臣子轻易猜到帝王思想。
有太多的臣子都善于揣摩上意,皇帝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就会有那想走捷径的小人,对其投其所好,以达到自己飞黄腾达的目的。
而皇帝也会成为别人上升的梯子,这是作为帝王最忌讳之事。
比如说现在,朱见深不过是在兵仗局对匠人示好,就成功引得三位朝堂重臣联袂而来劝谏。
落到这些儒臣眼中,这就是少年天子受人蛊惑的最好证据。
毕竟他还很年少,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最是容易误入歧途。
朱见深这位少年天子,还是稚嫩了些。
或者说,在天下人眼中,他还是个稚嫩的少年。
此刻朱见深有些无奈,面对王直这三位朝堂重臣。
“朕知三位爱卿的用意,所以三位爱卿不必多言了。”
“今日朕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至于皇家锻造局一事,兵仗局本就隶属于内廷管辖,外朝无权过问,三位爱卿请回吧!”
少年天子这话,说得算是客气了。
毕竟是他皇帝,难道还不能管理内廷了?
王直闻言眉头一皱,脸上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什么“皇家锻造局”,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规劝少年天子“改邪归正”,不要把精力放到那些奇技因巧上面。
然而少年天子这个态度,却是令他们很是忧虑。
匠人匠人,都是一些精通奇技因巧之辈。
如果放任少年天子与之来往深交,只怕他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进学修德,读书习字,通晓大义,治国理政……这些才是少年天子应该做的!
“皇上,臣闻‘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
“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今皇上贵为大明天子,一言一行皆可影响天下,安能率性而妄为,置国家子民于不顾?”
高谷一向头铁,此刻不但引用了名相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语气也变得不客气了起来。
似乎在他眼中,少年天子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而是值得深刻反思的大问题!
奇技因巧,最擅长蛊惑人心。
少年天子现在已经露出了这种倾向,如果不加以劝阻的话,将来定然要酿成大祸!
“够了!”
随着一声怒斥,朱见深缓缓起身,眼神冰冷地注视着高谷。
“怎么?朕不过是对那些匠人好一点,现在就变成了昏君不成?”
“高大学士,那你来告诉朕,这大明是谁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王直、胡滢二人面面相觑,惊得头皮发麻。
天下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
当然是你们老朱家的啊!
少年天子这话谁敢接?
只怕接了就是一个死字!
然而高谷头铁那是出了名的,毫不畏惧地朗声回答道:“这天下当然是皇室的!”
现在的皇室,自然就是老朱家!
“哈哈哈!”朱见深闻言朗声大笑,“这天下是我老朱家的?朕看不是吧?”
“你扪心自问一下,我老朱家才用了多少钱财,而你们这些文臣儒臣,又占据了多少钱财?”
“这天下真是我老朱家的?那国库里的钱粮朕可以随意调动挥霍吗?”
面对少年天子的连番质问,王直与胡滢已然眉头紧锁,然而高谷却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当然不可以,国库钱粮乃是一国根本,事关大明江山社稷,更关乎到天下民生福祉,陛下当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若陛下恣意妄为,置天下民生于不顾……”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高大学士张口闭口就是民生福祉,那朕倒是想要问问高学士,这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口口声声地仁义道德为民请命,背地里哪一个不是做尽了男盗女娼的勾当?”
“高学士兼任工部尚书,想必从未去过工部管辖的军器局吧?高学士不妨去军器局看看,那些匠人是不是过得像乞丐一样?”
高谷闻言一怔,他贵为内阁首辅,工部不过是兼职,自然不可能闲得没事去看那些匠人。
“皇上,就算有贪官污吏,那也只是少数,大部分官员都是通过科举大考筛选出来的贤才干吏……”
“呵。”朱见深忍不住冷笑道,“贤才?干吏?他们‘贤’在何处?他们又算是什么‘干吏’?”
“除了每日风花雪月、饮酒作乐外?他们还做了什么?江南赋税问题,你高谷难道就不知道?这满朝文武难道也不知道?那你们解决了吗?你们有什么治国良策吗?”
“一个个只知道尸位素餐,明哲保身,说得比唱得好听,现在还有脸指责起朕的不是了!”
“朕就算是年幼无知,那也在想办法解决国家隐患,可你这位高大学士呢?为我大明做出过什么政绩?”
高谷闻言一惊,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是他好像根本无法反驳或者说无法继续辩解下去了。
江南赋税拖欠严重,地方士绅肆意兼并田地盘剥百姓,却无人为百姓主持公道。
江南百姓早已经是怨声载道,与朝廷离心离德,长此以往下去甚至极有可能酿成民变与叛乱!
偏偏这件事情,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然而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毁了自己的仕途之路。
所以这问题就因此被搁置,以致于愈演愈烈!
“皇上,臣……臣……”
“高学士,你说这天下是我老朱家的,那朕想问你一句,这天下的田地,是我老朱家的多,还是你们这些士绅的多?”
“什么狗屁‘耕读传家’?能把兼并田地鱼肉百姓说得如此高端大气,也就只有你们这些无耻的读书人了吧?”
所谓“耕读传家”,不过是为读书人为他们兼并田地的恶行蒙上的一块遮羞布!
一个读书人通过科举大考,只要考中了秀才就可以获得功名,摇身一变成为士绅!
然后这些士绅就开始通过各种手段兼并田地积累家财,进可成为朝廷命官盘剥一方,退可为地方乡绅鱼肉百姓。
所以,功名堪称是读书人进退皆可、全然无害的命脉根基!
“高学士,朕看你心绪不宁,只怕是劳累过度了。”
“既然如此,内阁事务你就不要过问了,专心做你的工部尚书吧!”
“明儿个高学士去工部军器局看看,看看那些匠人过着什么样的艰苦生活,你再来告诉朕什么是仁义道德!”
高谷:“!!!”
完了!
这是被……逐出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