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事务不必再过问!
虽然少年天子这话说得很是委婉,然而在场之人都明白一件事情。
高谷高世用,这是被逐出内阁了!
继陈循之后,还不到一年时间,高谷两次触怒龙颜。
第一次他被剥夺了内阁首辅地位,不再执掌经筵日讲。
而此刻的第一次,他高谷更是直接被逐出内阁,不得过问内阁事务!
少年天子之威势,由此可见一斑!
哪怕如今朝堂权力都掌控在文臣集团手中,哪怕朱见深刚刚即位称帝不久,而且还很年少,但天子就是天子,想要贬斥甚至罢免一个臣子,谁都阻止不了。
王直与胡滢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为高谷求情。
其一是因为没有必要,高谷已经多次触怒龙颜,只怕在少年天子心目中印象极差,这次就算没被贬斥,下次也可能因其他事情被罢官去职。
其二则是因为高谷有错在先,或者说他生性如此。
今日一事,高谷的确有些孟浪了。
当众质问皇帝陛下,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连上下尊卑都不记得了。
即便少年天子有亲近匠人、喜爱奇技因巧的迹象,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怕是劝谏也只能拐弯抹角地,哪能像他高谷这样直言不讳地教育,甚至是当众训斥质问!
诚然,高谷是位直臣戆臣,难得的纯臣。
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多次让皇帝陛下下不来台吧?
可惜,这些道理,高谷并不能理解。
此刻这位工部尚书,满脸灰败之色,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直言上谏,劝陛下改邪归正,为何陛下就是听不进去呢?
工匠都是一些专营奇技因巧之徒,陛下长时间与他们待在一起,定然会走上歧途!
悲愤,茫然,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心田,令高谷眼眶都有些红了。
沉默片刻之后,高谷这才沙哑着声音开口。
“臣谢恩……领旨!”
话音一落,这位大学士便径直起身离去,给众人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见此情形,朱见深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将高谷逐出内阁,这是朱见深早就盘算的事情。
高谷此人,清直公正,不谄不渎,乃是一位真正的纯陈臣贤臣。
这要是放在先秦时代,高谷只怕就是一位硕儒君子。
然而高谷这脾气,朱见深真是有些忍受不了。
似乎在他高谷眼中,除了儒学经义之外,其他任何学说知识都是歪门邪道!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朱见深准备拔高匠人的地位与待遇,发展“科教兴国、人才强国”战略。
年关在即,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而朱见深这位少年天子,将会改元建新,正式推行新政,比如科教兴国等战略。
那这高谷无疑会成为反对之人,加上他内阁首辅兼工部尚书的身份,只怕会成为最大的阻力!
所以,不如现在将其逐出内阁,避免日后闹得太过难看。
至于工部尚书一职,想来高谷也是做不久的。
他这样的忠正文臣,放出去做个巡抚或是御史,才是最佳的选择!
高谷离去后,王直与胡滢也不敢再进言劝谏,识趣地告辞离去了。
乾清宫外。
两位巨头都是满脸愁容。
王直看向了胡滢,低声道:“大宗伯,陛下到底太年轻了啊!”
“大冢宰可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胡滢笑呵呵地答了一句。
两人都是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的老狐狸,自然明白对方的话外之音。
“陛下刚刚即位称帝不久,根基不稳,朝中无人,只凭意气用事,不可长久也!”
“等到陛下碰壁几次后,自然就会明白了,这方朝堂没有人可以恣意妄为,哪怕是陛下也不行!”
此话一出,胡滢神情一变,迅速查看了一下,确认别无他人后,这才松了口气。
“大冢宰慎言,这可是在宫中。”
不过即便是胡滢也不得不承认,王直这话说得虽然不客气,但是人家有说这话的资格!
“天官”王直!
这“天官”之名,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王直于正统八年执掌吏部之前,在翰林二十余年,稽古代言论编纂纪注事,多出自他的手笔。
自正统八年执掌吏部至今,王直以廉洁谨慎著称,备受朝野上下赞誉夸奖,更在土木堡之变时被群臣推举为群臣之首,支持于谦打赢了京师保卫战。
六部百司大多官员,都是这位天官大人诠选而出,称得上算是出自他王直门下。
这样一位天官大人,遇上即位不久的少年天子,自然有说出这话的资格!
胡滢与王直相交多年,自然明白好友此刻心中不悦。
规劝少年天子不成,反倒是搭进去了一个高谷,这对文臣集团而言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是,天子毕竟就是天子,哪怕他只是一个少年郎,该有的敬畏之心也不能少上半分!
“大冢宰,陛下今日之举或许有些孟浪冲动,但是陛下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不管是‘兵仗局’还是‘锻造局’,那都是隶属于内廷的机构,你我等外臣,的确没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
王直闻言一怔,随即摇头苦笑了起来。
少年天子一向机敏,他这个理由与借口,自己反倒是真不好说什么。
内廷不得干预外朝,这是太祖高皇帝立下的铁律!
大明朝开国至今,还从未出现过权倾朝野的宦官外戚!
外臣自然不得干预内廷,这一点虽然没有成定制,但这是啥子都清楚的常识。
内廷说白了就是皇帝陛下的皇府帝宫,那些太监宫女就是皇帝陛下的奴仆下人!
你一个臣子,敢插手皇帝陛下的“家务事”吗?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不得不承认,少年天子当真聪慧机警。
他并未选择工部管辖的兵仗局,而是挑了隶属于内廷的军器局。
否则今日,理亏的那一方,可就是他这位皇帝陛下了。
一想到这儿,王直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胸中自有沟壑,这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是陛下毕竟太过年少,先前又一直未接受宫廷教育,老夫当真担心他会受到诱,惑,步入歧途啊!”
“话虽如此,大冢宰还是不要忘了分寸,高谷的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
“大宗伯说笑了,老夫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