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高谷步履蹒跚。
他这是越想越不对劲儿，怎么就被逐出了内阁？
距离陈循被逐出朝堂还不足一年，自己这就步上他的后尘了？
高谷可不是那些刚入官，场的新科进士，也不是那些愣头青御史，他可是宦海沉浮了四十年的朝堂老臣。
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冲动了。
劝谏就劝谏吧，你话说那么重干嘛？
陛下不过只是改动了一下兵仗局，本来就是隶属于内廷，你一个外臣这么激动干什么？
现在好了，上次被剥夺内阁首辅的位置还不久，现在直接被逐出内阁了！
一年时间不到，老夫就成了“陈循第二”？
一想到这儿，高谷那是百般滋味在心田，心中很是不得劲儿。
回忆起方才那一幕幕，高谷陡然心中一动，抬脚走向了工部军器局。
现在他就工部尚书这么一个职务了，怎么着也该上点心了。
高大学士倒是想要看看，皇帝陛下所说是否属实。
军器局专造各种火器与冷兵器，隶属于工部，地址在王恭厂，距离皇宫大内不远。
因为高谷突然到访，所以并未惊动任何人。
只见偌大一个军器局里面，正有上千名匠人在辛勤劳作。
然而令高谷愤怒的是，这些匠人当真如同少年天子所说，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分明就是一群乞丐！
这是怎么回事？
匠人虽然地位卑贱，但是该有的吃食朝廷并没少给。
可是眼前这些匠人分明就是长期没有吃饱，甚至连打铁都有些无力。
亲眼目睹与道听途说，这二者之间差别太大了。
有那么一瞬间，高谷心中生出了无限懊悔，继而转为了愤怒！
得到尚书大人巡视军器局的消息，军器局大使王富贵、副使李文博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军器局大使王富贵不过正九品，副使李文博更是不入流，他们二人平日里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工部主事之流，哪里有资格见到尚书大人这等达官显贵。
更何况自家这位尚书大人，不过只是兼任罢了，他还是内阁大学士，首屈一指的朝堂巨头，士林领袖！
王富贵远远地瞧见高谷满脸铁青，顿时心中“咯噔”一跳。
这位大使的第一想法，就是自己等人贪腐受贿一事发了。
然而转念一想，王富贵就有些纳闷。
也不对劲啊！
自己一个区区九品小吏，哪里值得高谷大学士亲自出手啊？
再说了，真要是事发了，那就不是他高谷来了，而是刑部来人了。
脑海中诸般念头一闪而逝，王富贵顿时镇定了下来。
这位尚书大人，应该是闲得没事做，所以才来军器局逛逛露露脸，彰显彰显自己的存在。
“小人王富贵（李文博……）见过大司空！”
工部尚书，私底下别称“大司空”！
高谷看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军器局大使，又扫了一眼那些面黄肌瘦的匠人，这强烈对比之下，让他一张脸顿时更黑了。
“王富贵？你就是军器局大使？”
“大司空明鉴，小人正是军器局大使！”
“好！当真是好得很！通知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事情，在此集合！”高谷冷声道，“另外，把军器局账册呈上来，老夫要亲自过目！”
此话一出，王富贵、李文博等人顿时蒙圈了，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尽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惶恐。
账册！
尚书大人要亲自账册！
你丫堂堂一位内阁首辅兼工部尚书，真是闲得蛋疼吧，没事来这查账册？
要知道这军器局账册可是根本经不起查啊！
他王富贵、李文博等人本就是仕途无望的秀才，花了大钱攀得关系这才通过补缺求来了这么一个好差肥差。
结果还没贪腐上几年，本钱刚刚捞回来，就遇上了尚书大人亲自查账！
这他娘地叫什么事儿啊？
然而即便再惶恐不安，王富贵与李文博也只能遵命行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谷命人去取账册。
没办法，地位差距实在太大了。
面对尚书高谷，二人根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高谷只是做做样子，或者说他看不出账册里面的猫腻。
这本账册里面包含了自王富贵接手军器局以来，整整三年的账目记录，而且经过京师有名的“鬼手”账房修饰过，短时间内高谷想要看出这账册里面的问题，根本就不可能！
而这恰恰就给了王富贵自保的时间！
毕竟这几年拿了他们二人好处的官员可不少，尤其是以工部与兵部居多，高谷就算要查账也需要时间，自己可以抓住这段时间去走动走动攀攀关系！
那些拿了好处的官员肯定会设法保住自己等人，否则直接将他们全部攀咬出来，到时候一拍两散全部完蛋！
很快账册送到了高谷手中，不过他粗看之下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思来想去，高谷决定前去面圣。
既然皇帝陛下让他前来这军器局巡视，而情况也正如皇上所说，那这账册交给皇上处理最佳。
然而正当这个时候，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军甲士冲了进来，惊得所有人脸色大变。
郭昂施施然地走进军器局大院，朗声高喝道：“陛下驾到——”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急忙跪倒在地。
朱见深大步走了进来，第一个动作，却是亲手将高谷扶了起来。
“高卿家，如何？”
“陛下，臣……愧对陛下！”
高谷满脸涨红，宛如被少年天子狠狠抽了一巴掌。
前不久他高谷还在这位少年天子面前言之凿凿地称朝中多贤良，即便有人贪腐受贿那也只是少数。
可是现在，恰恰是他高谷管辖的兵部军器局，却发生了贪腐之事，这让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放？
几乎不用查证，高谷就猜到王富贵等人定然贪腐了，只是需要证据罢了。
朱见深接过账册，轻飘飘扫了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的问题。
虽然这些账目复杂繁琐，但是代换成数字，就是最简单的加减计算。
每一笔账目都记录在案，落在朱见深眼中，一目了然。
“军器局大使，何人？”
听见皇帝陛下发问，王富贵顿时身子一颤，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你这假账做得也算不错了，若是旁人看了只怕真看不出什么问题。”
“陛下，这……这……”
“朕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三年来，你贪腐了不下十万两吧？”
此话一出，王富贵脸色苍白，瞬间瘫软在地。
他拢共贪腐了近五万两，加上花费打点其他官员的五万两，差不多刚好……十万两！
可是，陛下怎么知道的？
就只是看了一眼？
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