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的沉思。
此刻落入景泰帝眼中,却成了他这个太子正在进行深刻反思。
朱祁钰相信,自己方才说的那些,以这孩子的聪慧早熟,他定然已经理解到了。
这孩子哪儿都好啊,就是还太嫩了些。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他还年轻,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去试错,然后吸取经验教训,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
所以,此刻景泰帝心中的喜悦,要远远多于愤怒。
毕竟能够抓到太子犯错的机会,好好教育他一番,传授自己的帝王心得,这样的机会可真正不多。
尤其是面对一个妖孽太子,那这样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太子,陈循此人,曾在土木之变后稳定朝局,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贡献。”
“你也看到,这陈循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他的政治嗅觉一向都很清晰明确。”
“朕本有意将他纳为托孤大臣之首,尽心辅佐你日后执政朝堂,倒是没有想到你反倒将他逐出了朝堂。”
听到这话,朱见深也是有些惊讶。
托孤大臣。
陈循在景泰帝心中的评价,这么高的吗?
所谓“托孤大臣”,就是皇帝临终前把江山社稷托付给信任的大臣,尽心的辅佐下一代皇子。
如宣德章皇帝的托孤大臣,正是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五人,均是当时的文武重臣,忠正贤良。
陈循在景泰帝心中的分量,只怕已经快比得上三杨贤相了。
“陛下,臣明白了。”
“前去徐州、淮州一带赈济灾民,这只是个临时差遣,毕竟陈循贵为户部尚书,此次亲自前去赈灾济民,也可替朝廷收拢民心。”
“从另外一方面而言,此次敲打一下陈循,想必日后再提拔重用他,他也不至于像以前这般放肆猖狂。”
听到这话,景泰帝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果真聪慧无双!
在自己的提醒下,立马就认识到了错误,还能不骄不躁,转眼就想到从中裨益,这一点真是令人汗颜。
顿了顿,朱见深便试探性地开口道:“陛下,陈循尚未离京,要不待他离京之时,臣亲自前去送别,一是彰显朝廷对灾民的挂念,二也是让陈循吃一颗定心丸……”
“有些过了。”景泰帝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了,那高谷会怎么想?其余朝臣会怎么想?”
“太子,凡事过犹不及,需得把握好这个度。”
朱见深再次陷入了沉思,不过却并非因为景泰帝的提醒。
他故意提出这个略显冲动的建议,实则还是在进行试探。
朱见深想要知道,陈循在景泰帝的心目中,位置究竟有多高。
事实证明,好像也就那样。
对于景泰帝而言,陈循就算再重要,那也是一颗棋子,可以制衡文臣集团的棋子。
毕竟君臣有别,他朱见深可是大明正牌太子,要是亲自出城送别陈循,未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明显是作秀罢了,会落人口实。
所以景泰帝直接否决了他这个提议,那就证明,在景泰帝的心中,他这个太子的分量,是远远高于陈循的。
如此一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朱见深故作深思良久,最后洒然一笑。
“既如此,那臣命人送给陈循一封手书便是。”
景泰帝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太子准备送他什么?”
“管鲍之贤。”
朱祁钰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摇头失笑。
“太子啊太子,你这孩子真是……”
十分无耻!
景泰帝很想把这话说出来。
但是考虑到他这个皇帝与朱见深这个太子的身份,说出来很是不成体统,所以硬生生地将后面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这孩子可不就是无耻吗?
前脚刚把人陈循给逐出内阁,发配出去赈灾济民。
后脚人家要走的时候,他又亲自去送一封手书,上面写着“管鲍之贤”四个大字,这陈循看了那会怎么想?
管鲍之贤,指的是管仲与鲍叔牙,二人共同辅佐齐桓公成就了一段霸业,尊王攘夷,九合诸侯,硬生生将齐国打造成了第一个中原霸主。
而管仲鲍叔牙也因此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贤相,更是成为无数文人官员毕生追求崇敬的楷模目标。
因此这“管鲍之贤”,是用来形容辅佐帝王建立霸业、而劳苦功高兼品德高尚的贤臣贤相!
用“管鲍之贤”来形容陈循,未免有些太过了,有些夸大其词的意味。
但是,太子这个坏小子,只怕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陈循自知自己德行有亏,太子还如此盛赞于他,祭出了文人官员序列最高的溢美之词,那陈循还不得被这四个字感动得热泪盈眶,嗷嗷叫着向太子效忠,尽心办事?
太子这个坏小子,就用了一封手书四个字,硬生生给陈循忽悠住了。
景泰帝与陈循君臣多年,他当然想象得到,“管鲍之贤”这四个字对于陈循的强大杀伤力!
陈循啊陈循,你被太子这个坏小子盯上,只怕日后有好日子过了。
朱祁钰没好气地看着朱见深,笑骂道:“那可是文人官员的最高追求,你就这样平白送给了陈循?”
听到这话,朱见深摊开了双手,一脸无辜地笑了。
“陛下,臣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词儿什么意思?就算陈循日后问起来,臣多的是理由与借口搪塞他。”
“再说了,用一封手书四个字,就让陈循这样的朝堂重臣乖乖听话,这样的好事情那真是越多越好,这四个字给陈循用过了,那就换四个字呗,什么‘亮辅良弼’、‘经邦治世’等等,那不是一抓一大把……”
景泰帝:“!!!”
无耻!
无耻之尤!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文臣官员的最高荣誉,在他眼里就跟大白菜不要钱一样,随手就能够给批发出去。
这样整治文臣官员的法子,景泰帝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你还不得不承认,他这法子的效果只怕会出奇得好!
毕竟天下文人,最好的就是一个贤名!
太子这办法,对那些文臣官员而言,简直就是大杀器!
一时间,朱祁钰有些惆怅,满脸不爽地看着朱见深。
当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法子?
无耻归无耻,可是自己又没有损失什么。
只要让文臣集团乖乖听话,那他景泰帝宁愿无耻一点!
可恨呐,该死的文臣!
“太子,你退下吧,朕乏了。”
朱见深闻言识趣行礼退下,不敢墨迹片刻。
他知道这位时日无多的皇帝陛下,又进入追忆模式了。
走出乾清宫,朱见深突然一脸坏笑地看着兴安,后者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咳咳,兴安公公在司礼监任职这么多年,笔力指定不错吧?”
兴安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有些不太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得到了肯定回答,朱见深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写吧,写好了直接送给陈循。”
“不,等他离京的时候再送去,先让这老小子难受一会儿。”
兴安:“???”
啥?
我写?
无耻啊你!
这么恶心人的吗?
那陈循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