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戍边眼神飘忽到我身上,他小声对着方凉吩咐道:“等会,咱们先给这张脸皮化化妆,让芷晴把它贴在脸上演一下那个王松香,等引出了厉鬼之后,这张皮子就留给薛医做个纪念吧,这是我给他准备的唯一一件法器,是专门用来糊弄鬼的。”
专门用来糊弄鬼的——法器?
这是什么概念的东西?我有点迷。
方凉倒是听明白了。
所以他不再暴跳如雷,只是眉头皱成了包子褶。
半晌,方凉才叹着气应了一声:“那就这样吧。”
“那个……徐老先生,您能不能说的明白点,什么叫‘糊弄鬼的法器’?”我知道现在的气氛不适合多问,但这关乎我在冥界行走的安全性,我不得不问清楚啊。
徐戍边根本不想多说,就往后拖了一句:“咱们俩今晚起魂动身之后,我再告诉你这法器的具体用处。”
好吧,徐戍边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不识趣,那就属于找挨骂了。
这时候,后面的方芷晴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不戴这张人脸啊,爸爸,我……我实在是克服不了那种恐惧。”
方芷晴哀求她爸帮她推掉这个活,她知道,只要方凉反对,她就可以摆脱那梦魇般的安排。
可方凉却长叹了一口气:“芷晴,你若是不怕这件事,我还可以想办法找别人代替一下;可你怕成这样,就正好可以练练胆子,你也是做阴事这行的,胆子不大可不行啊……”
我回头一看,方芷晴已经被她爸的浑话给噎到崩溃了。
抬手拍了我自己的脑门,我咧着嘴帮方芷晴出主意:“方小姐,你要是实在受不了皮子贴脸的感觉,你可以先在脸上敷几层厚面膜……”
方芷晴这才放下捂着脸的手掌,她委委屈屈地表情像要哭出来:“我这次飞得太急了,行李包里跟本没带面膜……哇……”
方凉看不下去了:“行了,别嚎了,让你师兄陪着你去买面膜去,时间还来得及!”
我一指院子里的轿车,出言邀请她:“方小姐,走不走?”
方芷晴这回蹦的比谁都快,她先跑出了门,又探头回来问:“爸,我的钱包呢?”
“我身上有钱,我给你买就行了,咱们快走吧。”我正好走到了门口,就扶了她的肩让她往外走。
方芷晴‘哦’了一声,上车发动了车子。
我坐在副驾驶上,先调整好座椅姿势,然后半躺着闭起了眼睛。
“喂喂喂,薛医你不要睡觉呀,你帮我开导航,看看附近有没有卖化妆品的店,或者是大型超市。”方芷晴开着车上了主路,立刻让我定导航。
我给她找了家大型超市的坐标,然后让导航给她指路,我一句话都不说。
方芷晴咳咳两声,引起我的注意:“薛医,你跟你师父接触的这些天,你觉得他做事的手段怎么样?”
一听这话的提问方式,我就能猜到,方芷晴准是被徐戍边拿出的人脸皮子吓坏了。
此时的她,估计已经把徐戍边想象成生剥人脸的恶魔了。
呵呵笑了声,我开始给方芷晴说明我的看法:
“徐老先生这人跟善良不沾边,但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恶人,我估计他就是混江湖混的太久了,喜欢用一些歪门邪道的方式去办事,所以给人的感觉很不好——但是跟宋波那种人相比,徐老先生也算是个可靠之人了。”
方芷晴目视前方开着车,她吸溜一下鼻子:“我觉得,师伯这人藏的太深太深了,他好像有很多秘密,是那种——只要挖出来随意一件,都能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他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这么想?”我随口聊着天。
“薛医你知道吗,我随身携带的大部分符纸都属于魂符的范畴,符纸里面封了些自愿为我差使的鬼魂,可师伯那张人脸一拿出来,我魂符里的鬼魂都吓得不敢听我召唤了,你说……那张脸皮里的东西,得有多厉害?”
方芷晴说话时,小手捏紧了方向盘边缘,指头都捏白了。
“你爸知不知道那人脸里有东西?”问这话的时候,以我估计,方凉是知道实情的。
但我对方凉的了解肯定不如方芷晴,所以决断权要给到她身上。
“我爸肯定知道,不过我爸好像不怎么在意……”
方芷晴说完这一句之后,又说:“薛医,我想跟你说句话,你听了之后,一定要记在心里。”
“你对我有多好,我都知道,所以你的话我也会牢记的。”我见方芷晴的精神绷的太紧了,我就先开了句稍有暧昧的小玩笑。
方芷晴开着车呢,听我这么说,她侧脸很明显是红了一下:“去你的,你媳妇在阴间呢,不许撩拨我,我可不想给你当小三儿。”
“啊?你怎么也知道这个事?徐老先生跟你说的?”我心里觉得好笑,就随口一问。
方芷晴不正面接话,她把话题绕了回去:“我刚才想跟你说,到了冥界之后,一旦你陷入了险境,你立刻就让我爸帮你请神上身,只要请过一次神,你对师伯的帮助就算是‘仁至义尽’了,那时候你就可以跟师伯说你很累,必须回来修养灵魂——他一定会放你走的。”
方芷晴的指点,不难理解,可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照理来说,早请神也是请,晚请神也是请。
对我而言,时间上早点或晚点是没有什么利益牵扯的。
可是对徐戍边来说,我的请神术若是能用在最关键的点上,说不定就成为他安然抵达唤符门法坛的最大助力了。
好歹是师徒一场,我就别听芷晴的,早跑回来了吧……
心里做出了反向决定,我表面上呵呵一笑,顺着她的话答应下来:“方小姐,那我记住了。”
方芷晴见我答应下来,她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现在,我只求十点一到,你身上的庞兰能第一时间占据你的躯体,顺顺利利帮你完成起魂过程。”
她这话后面,还有一句隐语:那样,我也可以早点揭掉那张人皮面具了。
后面的路途,基本上都是方芷晴在说,我在听。
在超市里买面膜的时候,我本以为方芷晴随手买几包对付对付就成,根本用不着挑选。
可她看着一联排货架的各种面膜,居然挑花了眼。
我无奈,只能陪在她身边,让她慢慢挑。
就在这时,这排货架的走廊里,挤进来两个纹着纹身的中年男人。
这两个男人的脸上满是油脂,一看就是常年不洗脸的主儿。
可这俩人居然就一人捞了一盒面膜在手里,其中一人嘴里还咕哝道:“血腥玛丽这种凶险事,每次都落在咱兄弟头上,铁哥,咱们跟着秦爷干了两年了,你说咱有出路吗?我给秦爷办的事儿越多,我这心里怎么就越没底呢?”
“小卓,你真这么想的?”
“呵~铁哥,咱兄弟同吃同住的,你怎么还试探我呢?兄弟之间还闹这出试探的把戏,可就真的没意思了!”我眼角余光可以瞄到,那位个儿矮一点的‘小卓’好像是生气了。
而那位个头高点的油脸男人被说的挂不住脸了,他背过身,刚好面对着我和方芷晴的方向。
后面,这俩人又小声说了点什么。
我确实有点好奇他们的谈话,可我也不能凑近了去听啊。
先走远几步示作避嫌,然后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也算耳朵好使,我听到了几个有限的字眼:今晚最后一次……别让那玩意把咱俩吃喽……还得花钱哄个女人来……拿着纯银十字架,秦爷手狠……没问题……
起初我还觉得,这俩人说的话有点像请灵上身。
不过细细一想,血腥玛丽的名头我听过,一款鸡尾酒。
然后再顺着里面掺杂的那句‘还得花钱哄个女人’来推论,我估计着,这俩人是准备贴贴面膜,再去酒吧里找妹子。
而那个酒吧的管事人,八成就是个姓秦的家伙……
推理出所有内容之后,我不禁感慨一句——这种狗血事件都能被我偶然听到,我的运气,可真是差到了一种堪称诡异的程度。
难道说,那厉鬼庞兰在我身上,把我的运气搞坏了?
想想也是哦——自从怨孽缠身之后,我一毛钱没赚到,还中了源蛇诅咒,还得冒死护送徐戍边去唤符门法坛。
看看吧,这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啊。
我这边还在自我‘反省’着呢,方芷晴已经用一盒面膜的尖角扎了扎我的肩膀:“喂~我们该回去了。”
“这就选完了?”我一回神,眼睛盯着方芷晴手里的三盒面膜说话。
“怎嘛,你觉得我选的太少了吗?”方芷晴笑嘻嘻地问我。
从她现在的表情来看,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对那张脸皮的恐惧情绪了。
我忽然又想起刚才她磨磨唧唧的挑面膜过程,我赶紧改口:“不少不少,你长得本就天生丽质,贴不贴面膜,作用也不是很大~”
“嘻~冲你这个会说话的样子,我就能猜到,你肯定是个花丛老手了!”方芷晴笑嘻嘻地挖苦我一句,抱着面膜就去收银台排队去了。
我赶紧跟上,准备给她付钱。
可人家自己用手机支付,根本用不着我献殷勤。
再次坐回了副驾驶,我晃晃手里的干面膜说:“这东西若只用水沾湿,没什么粘合力,我回去给你烧点浆糊,你用那玩意把它糊在脸上,再往面膜上贴那张皮子。”
方芷晴咧了咧嘴:“你是真笨,枉我还夸你花丛老手呢,看来是夸错人了。”
“怎么?你还有别的好办法?”
“头发呀笨蛋,我头发这么长,可以先顺几缕在脸上,然后在面膜上挖几个洞,用头发绑住面膜,然后再多糊几层面膜,让面膜硬实一点,到时候再把那张吓人的脸贴在面膜上,这样一弄,我脸上根本不用涂什么恶心的浆糊,就能完成任务。”
“好吧,我不是你,当然没你想的周全……哎?对了,方小姐我问一下哦,现在酒吧里是不是很流行喝什么血腥玛丽吗?还有啊,现在的女生,是不是喜欢收一些纯银十字架之类的小礼物啊?”
我的思维又飘回那两个油脸男人身上了,所以我随口问了句血腥玛丽的事情。
“酒吧里的血腥玛丽鸡尾酒?那东西我在电视里见过,可我没喝过,也没去过酒吧……至于收礼物的事情,呵呵,我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男生送的礼物呢,你问我算是问错人了。”方芷晴给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让我止住了所有说话的欲望。
就在我闭着眼睛打盹的时候,方芷晴狐疑的小眼神来回的扫我。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跟师姐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趁我过几天过生日,送我一枚纯银十字架做礼物呀?嘻嘻,不错嘛,小伙子挺有心的,可你是从哪打听到我生日的,我爸爸不可能告诉你的呀?”
方芷晴说着说着话,语气就变成探寻的味道了。
我被这小辣妞从头冤到尾,现在又被人家用看‘坏蛋’的质疑目光盯的死死的。
我实在忍不住,就交代了一小半心里话:“方小姐,我问的这个事跟你本人没啥关系,你可不要多想——你一多想,我压力很大的。”
方芷晴脸色一下就难看了,她恨恨地拍了拍方向盘,开起了快车。
她长这么大确实没收过男生送的礼物,可她也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呀。
而我呢,刚才太忙着解释,也没注意言辞,结果把人家姑娘的心都穿成马蜂窝了……
手扶着车顶的把手,勉强在左右摇晃的车厢里稳住身形。
我开始尝试补救方才的疏忽:“这个,方小姐,我的意思是,你的生日那么隐秘,我怎么可能知道嘛,所以这送礼物的事情,也就……啊啊!啊啊!你慢点开啊!”
方芷晴拿车撒气,每个弯道都拐的格外惊险。
我长这么大,只有少数几次乘坐私家车的经历,现在忽然要我经历这种事情,我头上的冷汗是滋滋地往外冒……
一程惊险的旅途终于到站,我双腿打着颤,从副驾驶座上‘弹’出了车厢。
方凉正巧推开门,要迎我们进屋。
可他老人家一看到我的怪异腿姿,那狐疑的眼神便转移到我的脸上了。
方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我感受到一种来源于泰山的怒火……
眼见方凉的表情愈发不善,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特么的,流年不利啊!老子这不声不响的,又扛了一口大黑锅!
好在方芷晴替我解了难。
她蹦蹦跳跳跑到方凉面前,手拎着三包面膜展示给方凉看:“爸爸你看~这是我买的干、湿、面膜,哈哈,够我敷上好久了~”
方凉点点头,脸色缓和多了:“既然回来了就抓紧时间去准备,现在都九点五十分了,十点整,咱们正式给薛医起魂。”
“师叔,我现在能做些什么?”我忽然觉得没有了目标,浑然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去八角阵的中间躺好,我已经拖了一张床摆在那里了。”方凉伸手一指房间内,让我照他话去做。
进屋一看,我才发现,这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床。
它其实更像是一张供桌。
——因为在它下方的中央位置,摆了一张小矮桌,小桌正中摆了一个香炉。
香炉的左边,端正地摆着三根得自阴阳祠堂的头柱香。
至于香炉的右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多的很了。
像什么桃木剑啊、玉佩啊、黄符啊、幡子啊、吊坠啊、八卦盘啊、阴阳鱼啊、桃木钉啊……
这些古怪之物一应俱全,我眼睛都看花了,也没认全它们的名称。
徐戍边站在床榻的另一边,手里捏着一张张的朱砂符纸,往床上贴。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我凑近了徐戍边,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到了一句古怪的小诗:“祭冥船,浮忘川,前缘后事渡阴间,往来孤魂莫来探,我心善,付纸钱,阴差冥吏金丝线,野风也称三两钱……”
回想鬼仙的名号是‘清风’,那这里的‘野风’一说,估计就是野鬼的敬称了。
只是不知道,徐戍边这么玄乎乎地念叨几句,那些孤魂野鬼给不给咱唤符门面子……
偷眼看了看徐戍边越来越枯槁的脸色,我心道:“面子不面子的先不论,就这张脸往前面一摆,也能吓得野鬼不敢靠近了……”
“薛医,站着发什么呆呢,躺上去。”徐戍边嘴里念完那些古怪俚语,立刻就招呼我做事。
看着满床的朱砂符纸,我心有不愿,却不敢多说什么。
“我用不用脱鞋?”
“不用。”
躺在床上,我脑袋往后一枕,两侧的符纸都被我压得往天上翘。
这下,我眼睛只能看天了。
头部的上方位置,就是那面我曾寄魂两次的古朴铜镜。
它已经被徐戍边磨的锃光瓦亮,它跟现代工艺的镜面清晰度相比,其实差不了多少。
躺了约有五分钟,我无聊到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