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了半晌,方凉苦笑着问:“云门寺的香火,还是先前那个规矩吗?”
这男人点点头,给了个死答案:“云门寺的香火,永远都是那个规矩,您二位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就走,我不拦着。”
方凉叹气:“行吧,你这边给我报个存库费用,我领三柱头柱香。”
“三柱头柱香~!!”这男人敞开了大门,他站在门框里,朝着屋里长音报了一声。
他后面的小院里,立刻传来‘叮’的一声铃响。
过了约有半分钟,里面跑出来一个小男孩。
小孩手里捧了一方长长的檀木盒子,盒子上的纹理,是那种很简单、很肃穆的佛教花纹。
这小男孩将檀木盒子举过头顶,他站在光膀男人的身后,脆生生地喊了句:“云门寺,迦蓝菩萨头柱香!一柱存库费一万,三柱存库费三万!”
我眼珠子都瞪圆了——头柱香这么珍贵吗?
想想过去几天,我辛辛苦苦帮宋波抓厉鬼,最后闹得个怨孽缠身的后果,也才一口气赚了三万块而已。
可这阴阳祠堂里,随便拿出三炷香,存库费就是三万块钱。
这只是存库费,可还不是头柱香的实际价值!
方凉接下来的举动,在我看来像是疯了一样,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这方檀木盒子,然后拿出一张卡来,说道:“刷卡吧。”
光膀男人回头到院子里拿出一个pos机,很快就扣除了三万块钱。
方凉随手将檀木盒子递给后面的我。
他对那光膀男人双手抱拳,言语十分客气:“三炷香,三件事!烦请贵地将我取香之事告知云门寺,日后,云门寺但有要事,我方凉都可前往云门寺代为护卫!”
“好,没别的事了吧,没事我就关门了。”
这光膀男人又恢复了那种懒散的样子。
我毫不怀疑,他关上门之后,肯定在第一时间找个躺椅,然后仰在上面晒他的黑脚丫子……
方凉最后一点头,转身走向车子。
我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问,所以脚步跟的特别紧。
一上了车,我就问了:“师叔,这头柱香是什么好东西啊,它怎么就这么贵呢?”
方凉搭手在檀木盒子上,他一口叩开檀木盒子的盖板。
眼睛盯着里面的三根粗香,方凉缓声普及头柱香的妙用:“这东西的价值不在于它的材料,而在于它燃起之后,会有关帝圣君的神气绕体,神气这东西跟烟气不一样,它能跟着你的魂走!在你起魂入冥之后,你灵魂缭绕着关帝圣君的神气,寻常的鬼怪根本不敢靠近你,也算是一种护身的宝物了。”
“这么说,我跟我师父能不能安然抵达唤符门法坛,就看这三柱头柱香的威力大不大了?”
方凉摆摆手:“倒也没这么绝对,不过一些小麻烦确实可以免了。”
“师叔,我和我师父此一去冥界,会遇到很多小麻烦吗?”我准确听出了此话的隐藏含义。
方凉发动了车子,一边搓着方向盘一边说:“在阴间冥界那种地方,各种各样的孤魂野鬼就像那培养皿里的细菌一样多,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只要摆脱了那些贪婪的小鬼,你们一路上的实力就可以保存的较为完整,这样一来,就算真的遇到了大麻烦,你师徒二人也能全力拼一拼,不至于见面就逃。”
方凉的解释的越细,我心里就越没底。
有时候一个人的勇敢,来源于他对某些事物的无知,我就是这样的典型。
捧着檀木盒里的头柱香,我跟方凉回到了别墅。
走在院子里,我就听到方芷晴跟徐戍边在对话:“师伯,你看我做的对不对呀,这面铜镜,是要放在这里的吗?还有这张符,方向要朝外还是朝内?”
一推门,我被这房间的布局吓了一跳。
这屋内空间,已经被方芷晴和徐戍边用绳子扯出了一个立体的八角阵。
它的整体形象,很像是一张吊在屋顶的大蛛网。
蛛网的中央,吊着我多次寄魂过的古朴铜镜。
在蛛网的各个节点上,挂着一张又一张的黄符纸。
与正门相对的桌子上,还摆了一方上弦的古老钟表。
它每晃一下,里面都会发出机簧声——我知道,这种钟表每到整点时刻,还会响起‘当当当当……’的报时声音。
“方小姐,你和徐老先生是要干什么?”我一进来就发问了,实在是这场面弄的有点大。
徐戍边蹲在八角阵的正中央,他手里调整着罗盘的方向,头都不抬地解释一句:“你这小子的人品值得肯定,天资也算是不错,可作为一个乩童来讲,你的本事实在是差劲。我要不想办法给你找补找补,你刚到了冥界就得被人家打回狗窝养伤,半点作用都不起。”
“乩童的本事还能从外面帮我找补?徐老先生我可先明白哦,我只是粗略看过五行大义而已,那里面记的都是你手写的请灵理论,没有半点实用方面的技巧,所以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绝活,可以护送您一路周全。”我皱着眉,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事到临头,被这徐戍边怪罪我不顶用。
这时候,方凉已经看穿了这个八角阵的作用,所以他帮着徐戍边解释了一下:“这个阵法是唤符门的传世绝技之一,魂符阵,薛医,你先仔细看看,每一个节点上的黄符画着什么?”
我依言走上前去,捻起第一道黄符,仔细看上面图案,
这符上画着一个人物,人物佩戴高冠,手持一柄朱砂画成的长剑,手里还掐着剑诀。
在这黄符的最上端,上面写了四个字:纯阳祖师
“纯阳祖师?这……不就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吗?他的形象画在符纸上有什么作用?”
我必须要问清楚,因为今天晚上我就要起魂去冥界了,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方凉把话题抛给了徐戍边:“师兄,还是你来跟薛医解释吧,我对这些神灵的了解只有一个粗浅概念而已,我怕说错了话,耽误薛医对于乩童行业的理解。”
徐戍边正专心致志地画着黄符纸,他没有第一时间理会方凉。
过了十多秒钟,一张刻画着关二爷的黄符被他画好。
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做出了解释:“薛医,我已经服用了中阴身之毒,从现在起,我的灵魂一旦离体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离开身体之前,我会把我一身所积攒的请灵念头,都凝聚在这些符纸之上。”
“你只需手持着符纸,以心灵去感应符纸上的神灵,你就能请到符纸上所刻画的神灵上你的身,但这些请灵符纸只能使用一次,一次过后,它就失去效力了。”
听到了这个好消息,我激动的手臂都颤抖一下。
然后我的声音有些失态:“啊,徐老先生,这些不起眼的符纸有这么厉害?”
“我一生的能力都凝聚在这几张符纸上了,那些与我有旧的神灵分神,总归会给几分薄面前来助你,所以这算不上什么厉害,只是多年来的积累罢了。”徐戍边的话有点沉重,我听着不是滋味。
不再问什么话了,我开始一张张翻看着这些符纸上的神灵肖像。
我将他们牢牢记在心中,因为我知道,在关键时刻,他们是救我性命的天降英雄。
八角阵摆弄到晚上七点半才算是摆好。
我们四个人简单吃了点饭菜,方凉、徐戍边与我盘膝坐在客厅中央,他们开始一左一右地告诉我起魂的步骤。
方芷晴也凑到一边。
她坐在我对面,竖着耳朵听我们的谈话。
徐戍边先说出他的打算:“薛医,起魂的步骤有很多种类,你入阴行时日太短,一些过于复杂的起魂之术虽有其他优点,却不适合给你使用,所以我决定利用你身上的厉鬼,帮助你起魂。”
“用厉鬼庞兰帮我起魂?徐老先生,那厉鬼庞兰是因为怨孽缠身才跟着我的,你让她磨死我~这我相信;可你让她帮我?这事不怎么靠谱吧?”
想起昨晚才经受过的折磨,我不相信庞兰会帮我。
“我没要跟她做商量,我是要趁着今夜亥时,帮你把她弄出来掌控你的身体,然后,你顺势寄魂在那方铜镜内,这寄魂的过程一旦做成,就等于是起魂成功了,我可以直接带你去冥界,赶往唤符门法坛。”
徐戍边十分细致地做着解释。
我可算是听明白了。
徐戍边的意思是,我由于道行太浅,无法自行起魂,就只能让庞兰掌控我的身体,把我的灵魂‘排挤’出去。
这样一来,我虽然是被轰出身体的,可也等于是一种另类的起魂了。
这时候方凉说话了:“薛医,庞兰的事久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跟你师父商量过了,在你灵魂前往阴界之后,我会好生看管庞兰,严禁她祸害你的身体,这个过程会持续一段时间,最后,以你第一次请神上身作为终止,厉鬼庞兰的怨念缠身会彻底离开你。”
“请神上身一次,竟有这样的奇效?”这一刻,我真的觉得,我对乩童这门行业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方凉呵呵一笑:“庞兰再厉害,也是厉鬼,而你将要请上身的目标是神灵,厉鬼见了神灵,哪有不跑的道理?她还想找原主报仇呢,总不能跟你耗死在这儿,误了她的正事。”
“徐老先生、师叔,请神上身就能摆脱庞兰的折磨,这事您二位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你们都没看到,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被厉鬼折磨得有多惨。”
我是真的怕了厉鬼庞兰了,所以就随口倒了句苦水,其实,我这话没有真正的想怪谁。
方芷晴在一边听着却不是滋味,她小声咕哝一句:“请神上身哪是那么容易的呀,就你这小身板,真请到一尊神来,还不得躺在床上十天个个月的,到时候屎尿都得我爸爸伺候……”
我脸色一尬,很小声地向方凉征询着这话的真实度:“这个……师叔?我身体真有这么弱吗?”
方凉先用眼神剜了方芷晴一眼,小声斥道:“芷晴,不许挖苦你师兄。”
方芷晴噘噘嘴,转过头去不看她爸。
训完了方芷晴,方凉才回答了我的话:“芷晴的话说的虽然难听,但也没什么错处——薛医,你本就被厉鬼折磨得身体虚弱,这时候再请神上身,神鬼在你身体里正面交战,等神灵将厉鬼击退,你少说也要躺上半个月才能缓过气来。”
“这样一弄,你师父的计划肯定被打乱,而你自身,其实也讨不到什么大好处。”
“所以我斟酌之后,决意让你先护送你师父去往冥界,当你在冥界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再请神上身帮你助阵,神灵上身之后,他是去冥界助你取胜的,而不是来处决厉鬼庞兰的,这就避免了神鬼在你身体里交战。”
“如此一来,庞兰知道了你能请神的本事,她必然不敢多待下去,她主动走了,对你的伤害才是最小的。”
听过了所有话我才知道,这方凉的考虑才是真正的一箭三雕啊。
我只要照着他的话去做,我既能护送了徐戍边,又能摆脱厉鬼庞兰的折磨,又可以让我的身体,经受最小的伤害。
“徐老先生,今晚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厉鬼庞兰主动占据我的躯体?”
徐戍边青紫色的面貌上,忽然扯出一抹阴笑:“这事,还得要师侄女出马啊。”
方芷晴原本是坐在旁边看热闹的,这事情忽然扯到她头上,她也是愣了:“我?我能做什么?”
手揣进裤袋里,徐戍边使劲一扯,就扯出一方柔软的黄色厚皮子出来。
那厚皮子表面还有几条褶皱,我第一眼没辨认出它是什么皮。
可是方凉看到实物,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师兄!你怎么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徐戍边根本不在意方凉的惊呼,他眼皮一掀,已然辩驳出声:“师弟你急什么?这是我机缘巧合下花钱买来的物件,我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没瞧见,这上面一点怨戾之气都没有吗!”
说着话,徐戍边双手扯着这方柔软黄皮,将其凌空展开。
这下,我和方芷晴都看清了这柔软皮子的原本样貌——它,竟是一张完整的女人脸!
“哇嗷嗷!哇啊啊啊!!”我和方芷晴同时尖叫后退。
方芷晴直到后背顶在了墙上才止住后推的动作,她脸色都吓白了,她双手捂着眼睛,看样子是害怕极了。
我退了约有一米左右。
远离了徐戍边手上的人脸,我忍着想吐的感觉,问道:“这个、这个……徐老先生,您买这玩意干嘛呀,还把它揣在兜里,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徐戍边见我和方芷晴怕成这样,他歪着嘴呵呵一笑,将这张女人脸皮拎给方凉:“师弟,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你尽管查看一下。”
方凉低头思索了一会,先从兜里掏出一对橡胶手套戴在手上,然后,他才接了这张柔软的女人脸。
反复查看了有五分钟,方凉叹息:“虽然没什么怨气凝结,可这东西说到底,也是列在唤符门禁术排行前三的物件,师兄,你就老实告诉我,咱们这二十年没见,你到底干了多少荒唐事?”
徐戍边眼珠子一瞪,就像是川剧变脸一样,直接变了个表情:“师弟,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是为了万无一失才买来这件东西的,你要是不信我,你现在就给我走!我不拦着你!”
方凉皱起眉头,他站起身,一句话不说就要转身离开。
“行了行了!你也别真走了,师兄就只是求你办一件事而已,你为难师兄那么多做什么呢?”
徐戍边见方凉真要走,他再也耍不起脾气了,言语一软,就出言挽留方凉。
方凉转过身来,冷声说道:“师兄,你骗我没关系,可你的谎言也太不上心了!这脸皮的切割形状,跟我们唤符门秘术所记载的要求是一模一样的,连半毫米都不差!这样完整的标准,你如何从别人手中购得?”
徐戍边闭上了眼睛,言语平静:“好吧,我告诉你实情,这脸皮是那人自愿剥下来的,我可没强求过她——而且说到底,我出钱,她出脸,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怎么就惹得师弟发那么大的火,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我也无法理解!师兄你拿钱买脸,为的到底是什么?可别跟我说是为了引出庞兰!还有!这是自由交易不错,可你若是没有需求,人家岂会剥脸给你?你做的是伤天害理的行径啊!师兄你到底明不明白!”
方凉是真的发火了,他的脸都气的一片赤红。
可他的形象,却在我眼中变得更加高大了。
徐戍边使劲一挥手,说道:“得了吧师弟,由得你发发牢骚也就罢了,这东西现在已经在我手上了,而且都制成干皮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你告诉我,你刻意买来这张脸皮是做什么用的。”方凉气归气,却也明白正事要紧。
而且在方凉想来,徐戍边都要成为中阴身了,他方凉再有能耐,也拿一个‘死人’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