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凉的声音带着透骨的冰凉:“薛医,你中了源蛇诅咒之后,你不会为图活命去牵连那些无辜的人,可你妹妹呢?还有那个魏珂呢?她们可是巴不得用分咒术来减轻自身诅咒的威力啊!这才一晚上过去,你妹妹就已经从第二代分化体变成了第三代分化体,明天一天过去,她会变成多少代的分化体?至少是第五代、第六代了吧?”
后面的话方凉没有细说出来。
但我听明白了;源蛇诅咒这么一代一代的分化下去,它会像是一棵树的树杈一样,变得越来越浓密,牵连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么一算,甚至不需要十天,三天之后,我作为源蛇诅咒的分化体之一,就已经变得不那么起眼了。
——就像是一滴水,被汇集成为一片小池塘。
当池塘里的水变多了,谁还会在意那一滴水的得失呢?
这滴水的价值之所以会衰退,是因为无数滴水的汇入,冲淡了它的稀缺性。
——这背后有多少人要遭源蛇诅咒的殃,实在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数字。
心情有点沉重,可我既不是魏珂本人,也不是薛薇柔,更不是魏珂的舅舅。
我拦不住他们,也没理由说服他们,让他们原地等死。
方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道:“薛医,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师叔您说吧,什么事。”
方凉在沙发上坐的板板正正:“你师父徐戍边,从没教过你真正的本事,你跟他只有师徒之名,而没有任何师徒感情,所以我想着,要不你就转拜我为师吧,反正徐戍边收你为徒的事,也只是口头之约,根本做不得数。”
方凉想收我为徒?
说实话,我对方凉这父女俩的人品都是认可的。
可阴事这一行,尊师重道是重中之重啊。
若我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另拜他人为师,这事正着反着说我都不占理。
“师叔,我和徐老先生的师徒名分虽是口头约定而成,但师徒的关系既已确定,我就不能随意毁诺,在此前提下,就算我想拜您为师,我也得征求我师父的同意,只有他点了头,我才能给您一个正面的答复。”我婉言拒绝了方凉的提议。
方凉微微一笑:“那好,明天我就跟徐戍边单独说明这件事情,你就等着信吧,我可是认准你这个徒弟了。”
我挠挠头笑了下,觉得这事,还是让方凉自己出手吧。
作为徐戍边的徒弟,我绝不能主动提及另拜他人为师的事情。
对未来几天的行程有了规划,我和方凉各自返回房间休息。
这回,我不用再被烦心事闹的睡不着了。
这一觉睡到十二点,我被厉鬼庞兰带来的苦痛折磨惊醒。
独自瑟缩在床上忍受痛苦,一个小时过去,四肢俱断的苦楚终于消失……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去冲了个澡,洗去了全身的冷汗。
返回自己房间,沉沉闭上双眼,我这回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再睁开眼睛,就是上午时分了。
思维清醒之后,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一觉怎么就到十点钟了,我不会把正事耽误了吧?”使劲搓了搓眼睛,我穿好衣服,出门就去洗手间。
方芷晴抱着个苹果,目视我钻进洗手间里洗漱,又目视我擦着脸要往外跑。
“薛医你去哪儿啊?我爸说,等会你师父就过来了,你可别在这时候乱跑。”方芷晴见我拉开门要走,她赶紧喊了一句。
“哦?我师父马上要来?”
咬了一口苹果,方芷晴乖乖点头:“我爸说是马上来,所以我听他的话,在这等着拜见师伯呢,要不你跟我一起等着吧,免得我找不到你。”
我笑了一下:“我先去前台看看有没有我的快递,马上就能回来,你在这等我下。”
“哦,你去吧。”
跑下楼,我拿到了小吴寄给我的银行卡。
银行卡里的钱昨晚就存到账了,我手机里早就收到消息了。
现在拿到了卡,我就什么其他心事了。
爬着楼梯回了房间,一推门,我就见到了徐戍边:“徐老先……呃,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怎么没碰到您?”
方凉站在徐戍边一侧,他笑着说道:“你走的是楼梯,我和你师父走的是电梯,一时错过了也很正常嘛~来,芷晴,见过你师伯!”
前半句话,方凉是对我说的,后半句话,方凉是对方芷晴说的。
方芷晴变成了乖乖女的样子。
她俏生生地站在沙发边上,对徐戍边点头见礼:“芷晴拜见徐师伯。”
徐戍边摆了摆手,就不再看方芷晴了。
他转头对我说:“薛医,你方师叔跟我说了,说想让你另拜他作你师父,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徐戍边硬邦邦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心中开始猜测徐戍边这么问的立场何在,我表面上已经回应了一句不软不硬的话:
“师父,我入阴行时间太短,也不了解咱们唤符门的具体规矩,所我对另拜他人为师的事情没有什么主观看法。”
徐戍边的表情很僵,他的嘴巴弯了弯,我辨不出他是真笑还是冷笑。
但他说话的语气,带了点无所谓的态度:“没有看法,总有想法吧?你可别跟我说,你一点想法、一点触动都没有。”
“您若硬要知晓我的想法,我只能说:全凭师父一句话,您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口气把所有决定权都憋回去,我可不想再趟这趟浑水了。
徐戍边呵呵一笑,他眼神里全是阴气:“薛医,你小子变了,变得猴精猴精的了。”
徐戍边这话一出来,我与他的谈话就彻底变味了。
本来,我中了源蛇诅咒就活不了几天了。
刚才那一通表态,主导权都已经实打实地交到徐戍边手里了。
我都这么表明自己态度了,徐戍边还这么咄咄逼人地糟践我。
这鸟气,老子今天还就不受了呢!
直抬起头,我跟徐戍边对着眼神说话:“好,您既然这么看我,那我也有一番话要回敬给您!”
“徐老先生,我薛医活到今天,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老早就发现了,我做事的态度跟您做事的态度完全就是两路人!之前答应做您的徒弟,那都是时势逼人不得不应。可您一回来,就阴阳怪气地问我愿不愿意改拜他人为师……呵呵,这事我确实说不准,但我能说准一条!那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做您徐老先生的徒弟了!”
徐戍边终于笑了。
他的眼睛凝的像是一块墨,黑暗油亮的眼瞳中,可以倒映出我发怒的面庞。
“薛医,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你师父,你想转拜他人为师,得看我答不答应!”
“您就直说,您到底答不答应,不就行了?!”我被徐戍边这墨迹老头子烦死了。
徐戍边转头看了方凉:“师弟,我跟你争了半辈子,现在我要离开了,就没兴趣跟你争那些没用的东西了,我现在只要你、要薛医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们做到了,薛医跟我的师徒关系就可以解除,而且我保证,也不会在其他方面为难你们。”
方凉的表情很淡定:“师兄你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
“呵呵,别说什么力所能及的漂亮话,这事得让薛医做主力,你只要看护好薛医的身体,别让他出大事就行。”徐戍边打断了方凉的话,他把主题点到了我头上。
我咬了咬嘴,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
我能隐约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应该与徐戍边的后事有关。
徐戍边已经把目光盯在了我的脸上,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薛医,我要你一路护送我到唤符门法坛!只要你答应了,无论你以后做谁的徒弟,我都不再有任何意见。”
徐戍边提出这个要求,让我有点摸不透他的想法。
——论道术、论本事、论经验,十个我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徐戍边。
可以这么说:冥界之行若有危险发生,要么是徐戍边随手就可以破解掉的小危险,要么就是徐戍边也无法应对的生死危机!
面对生死大劫,徐戍边都无力保全自身安危,我就算是跟在他身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难道——要我对敌人展示出以卵击石的决心,来吓跑敌人吗?
这不就是瞎扯淡嘛。
所以我无法答应:“徐老先生,我虽然没去过阴间冥界,但我敢肯定,我没有能力‘护送’您到冥界的唤符门法坛,在我看来,您一身的本事足以应对任何鬼怪,可谓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跟着去了干嘛?摇旗呐喊吗?”
徐戍边眼珠子一鼓,竟被我憋的找不到话来说。
方凉一手捂着脑门作头疼状,他替徐戍边解释了一句:“哎呀,薛医啊,你是不知道中阴身的特性吧?”
我在五行大义之诸天身灵中,读过有关于中阴身的知识。
所以我一张口,就把中阴身的细节背诵出来:“中阴身就是人体死后,生气未曾散尽,而死气已然充斥灵魂的特殊状态,在那种状态下,灵魂既能在人世间逗留而免受伤害,也可以独行去往阴间自由行走,是最利于阴阳两界来回往返的特殊时期。”
方凉听后,补充了一句:“这里有一个细节你不懂,那就是维持‘中阴身’这种状态的时候,他的肉体其实没有死绝,而是以一种类似植物人的状态在吊命,也就是说,他的呼吸、心跳都变得微弱起来,可是生机没断,人就死不了。”
“这跟我护送徐老先生去阴间有什么关系呢?”我一摊手,想不通方凉这么解释的目的在哪。
方凉继续说:“中阴身状态下,灵魂确实能自由穿梭在阴阳两界,可是灵魂跟肉体的联系变得极弱,根本不足以产生共鸣!这就导致,无论我师兄现在道法有多高强,他在变成灵体之后,他所能使用的手段就仅有那么几种而已,根本无法照料自身周全。”
说到这,方凉话锋一转:“但你薛医不一样,你的身体不是死气弥漫的中阴身,而是活生生的人,有你护卫在师兄旁边,你的灵魂虽然在冥界,却可以自如使用一些正统的道法,也可以请神上身!”
这下我明白了,原来徐戍边的灵魂只要出了窍,他就回不到原来的身体里了,并且他的本事也没有原先那么厉害了。
——徐戍边一旦灵魂离体,就等于是切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他要么成功抵达唤符门法坛,以中阴身的状态逍遥自在;要么就是死在半途,魂飞魄散。
而我跟他不一样,我年轻力壮,身体跟灵魂的联系无比紧密。
我去了冥界,不光能施展出正常的本事,而且我想回就回,根本不用换考虑其他问题。
见我听明白利害关系了,徐戍边追问一句:“薛医,你现在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帮我最后一次,护送我的灵魂到冥界的唤符门法坛?”
我可以肯定,我已经成了徐戍边的救命稻草。
现在的他,离了我做不成事。
若找别的乩童帮他?他又信不过人家。
此时此刻,面对徐戍边外强中干的问话,我是这么想的:我跟徐戍边好歹有师徒名分,他又是带我入阴行的领路人。
这些无法衡量的人情债,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还个干净,以后徐戍边再让我办事,我不理会他也就是了。
“好,徐老先生,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先跟你说明白,要是咱们在冥界遇到了无法搞定的生死危机,我肯定要逃跑的,你到时候可别怨我不仗义。”
先把难听的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起争执。
徐戍边叹了口气,看样子能理解我的想法:“行吧,就这么办,我们现在就去订机票,然后坐飞机前往酆都,到了酆都之后,你我二人于今日亥时起魂,抓紧时间前往冥界唤符门法坛!”
捏紧了拳头,我知道,新的征程即将起航,我跟阴间冥界的关系,也会在今晚正式开启。
——在源蛇诅咒将发未发的时刻,我要先过了徐戍边这一关,才能去谋图我自己的未来。
收拾好所有行礼,我们四人打了车,直去飞机场。
坐上时间最紧迫的一趟航班,下午四点钟,我们就抵达了酆都。
方凉的人脉太广,他好像在哪里都能找到熟人。
所以在方凉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四人没有住宾馆酒店,而是住在了一处独门独户的空置二层别墅里。
方凉在接钥匙之前,特意跟别墅主人,说明了某些极有可能发生的 ‘糟糕结果’。
可别墅的房主无比的豪爽,他只留了一句话给我们:“诸位尽管住在这,要真是出了什么事,用不着方大师担待,我佘炉一人全担了!”
我见到这场面,心中有了些猜测:看来,这位佘老板欠了方凉不小的人情,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痛快。
方凉跟佘老板说过几句场面话,就送佘老板离去了。
我们四个人住到了别墅内。
一人一间卧室分配完毕,我正在铺被子呢,方凉就探头过来跟我说话:“薛医,你跟你师父今晚就得起魂动身去冥界,在此之前,我们得去最近的阴阳祠堂买点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阴阳祠堂?那是什么地方?”我转头问了一句。
方凉一笑:“那是同道中人开设的一家连锁行业,里面卖的东西都不是普通商品,而是各路阴行所需的法器材料、罗盘、稀有物件。”
“那我可得跟着去长长见识,师叔,咱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方凉到车库里开了辆轿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他很快发动了车子。
一路听着导航的指引,我们来到了一家民房门前。
这民房的建设在一处小镇的镇口,它是独门独户的房子,跟周边那些联排的民房相比,显得有些荒凉感。
方凉停好车,我跟着他来到民房大门前。
抄起门上的扣环,方凉“当当当”地敲了三下。
里面立刻有一个懒散的男人声音吆喝起来:“谁呀~”
“唤符门,方凉!”
报了个名字之后,门后面响起了汲拉拖鞋的声音。
里面的男人光着脊梁给我们开了门,他整个人都瘦的皮包骨,露在外面的皮肤晒的黑红一片,眼神十分散漫,看起来没个人样子。
这人佝偻着脖子,仰头再问一句:“唤符门?是那个只有两个门人的唤符门吗?”
方凉有点尴尬,他笑了笑:“正是。”
“哦~还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唤符门啊,那你说吧,你来这是干嘛的?”
这人堵在门缝里问话,看样子,我们不说出个目标物,他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方凉回头,先以眼神示意我不要心急,之后,他小声问道:“这里有没有关帝爷的头柱香,要上等成色的。”
这话一问出来,这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一下就挺直了腰板。
他的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当然有!”
方凉的眼神一亮:“是哪家的香火?若是关帝庙的头柱香,你就直接报个价给我,无论多高的价钱,我一定要买!”
“您想岔了,关帝庙的头柱多稀缺啊,哪能赶巧落到我手里?我这儿收存的是云门寺的香火——迦蓝菩萨的头柱香,就利利索索地在库里存着,您要吗?”
方凉一听云门寺,表情就由惊喜变成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