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视总是相互的,董长恭看不起魏晋元,魏晋元同样看不起董长恭。
“一群不知所谓的,考不过人家就考不过呗,扯什么主考官的籍贯。非要弄出什么风波来,安安生生地回老家不好么?”
“就是啊,就咱们比武一样,技不如人,就能服输。输了就耍赖,算什么好汉?那董长恭就是个输不起的怂包,小元子你比他强,我敬你是条汉子!”
魏晋元被张小花安慰得哭笑不得,不过心情确实比刚落榜那阵子好了很多。
“对了师娘,我在京城遇到先生了。”
“京城?”张小花吃了一惊,“他怎么又跑到京城去了?”
“还不是那个许先之,在京城也开了家钱庄分号,在京城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张小花蹙了眉:“这个许先之!他这开分号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就算他老爹当年占山为王,也不敢一下子把地盘扩得太大。一是怕管不过来,二是怕引来其他山头的觊觎。不论是做买卖,还是当山贼,其实骨子里道理都是一样的。要是拽个文的话,那句怎么说来着——
“师娘,是欲速则不达吧。”魏晋元咂咂嘴,颇有些重新认识张小花的意思,“啧啧,难怪你会跟先生过到一块儿去,其实细想想,很多时候你俩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不错,张小花的担心正是王宁佑的顾虑所在。
魏晋元打行囊里取出个信笺,“喏,师娘,这是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他叫你按照他上面说的去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张小花一边接过信封一边问。
魏晋元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先生那话口,倒像是怕钱庄会出什么乱子似的。”
“是么?我们钱庄经营得好好的,能出什么乱子?”张小花嘟囔着,手上正要拆信。忽见魏晋元在旁边一脸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她顿时警觉地停了动作,板起脸语带恫吓:“你看什么看?这可是我们铺子的机密,由得你看么?”
魏晋元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地意兴阑珊。“嘁,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让我看,我还不稀罕看呢!”
他嘴上越这么说,张小花却是越狐疑:“我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有没有在路上偷偷拆开来看过?”
魏晋元冤死了:“师娘,你这就有点太过份了,我路远迢迢地给你带信回来。你不谢我就算了,反而还怀疑我偷看。我什么人品,你还不知道?我是能干出那种事来的人么?”
这个,张小花还真不太能肯定。毕竟这位从前也是个招猫斗狗吃喝嫖赌的货色。
魏晋元没考上本来就郁闷得要死,这会子还要受这种无端猜忌,难得地气青了脸。
“随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没看过。师娘你自己好好瞧瞧,那信上的火漆可是封得好好的,一点没动过。”
张小花一瞧,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凭魏晋元能耐,他还没那本事把火漆弄得和原先一模一样,一点痕迹也留不下来。
“好吧好吧,算师娘错怪你了。我跟你赔不是。要不然这样吧,我叫石头黑九准备几个菜,今晚师娘我陪你好好喝几杯,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魏晋元却不领情,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还是别了!师娘你还是先看看先生信里说了些什么。别误了你们铺子里的机密!”
张小花没当回事,还笑着拿他打趣:“你个小元子,就这点事,还真跟我生上气啦!——哎?你去哪儿啊?”
“我回家去!”真生上气的魏晋元头也不回。
张小花一愣,追着他背影喊:“那你不待咱书院啦?”
“不待了,不待了!反正我就是个招猫斗狗吃喝嫖赌的货色,我还是好好地回我家里招猫斗狗吃喝嫖赌的好!”
这个魏晋元!居然拿她的话来堵她!张小花想不到他也有气性这么大的时候,心里倒真有那么点过意不去了。
原本想赶上去说两句好话再把他哄回来,可记起手里王宁佑的那封信,终是停下了脚步。还是先看了信再说吧,王宁佑到底认为钱庄会出什么乱子?又会在信里让她准备些什么呢?
……
洪武三十年三月,春榜出,所录五十一人皆出自南方,为历科所不见。六日后,北方举子联名至礼部鸣冤告状。
朱元璋震怒,下诏令侍读张信等一十二人于落第试卷中每人再各阅十卷,增录北方举子入仕。然经数日复核,四月末得出结论,却令朝野哗然,判北方举子文理不菲,且多有犯禁之语,该当南人入仕,此趟恩科并无舞弊。
董长恭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垂头丧气回了平县董家村。在京城白耗了两个多月,结果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本来他还不死心,想继续留下四处活动。奈何囊中羞涩,带来盘缠都用尽了,托人捎信回家,家里也没再给他送银子过来。
他还曾找到王许记银庄在京城的分号,拉下脸皮跟王宁佑借钱。哪诚想,王宁佑居然不咸不淡地回他说:“长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还是看开一些比较好。不如这样吧,我反正也要回平县去了。你就跟我一道走,总算省了回去的路费,一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呸!廉者安受嗟来之食!原来本就生下了嫌隙,如今再一被拒,董长恭当下算是真正地恨上了王宁佑。甚至还会想到,倘若当初他听了爹娘的话,娶了哪家仕绅的千金,何至于会落到今天遭王宁佑羞辱的田地?
董长恭是怀着这样的怨气回的董家村。然后又在进了村以后,生出了另外一种不安。怕遇见村里人,怕他们问他科考的事情,怕他们表面上安慰他背地里却露出嘲笑的嘴脸。
在这样不安与怨愤的情绪作用下,他并没有走村口的大路,而挑了僻静的小道,悄摸着往家走。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见自家后门出来一个人,也像偷摸着跑出来的,神情极是慌乱,
董长恭定睛一瞧,竟是他的“好”娘子王玉柳王大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