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董长恭的话来说，张小花就是一标标准准的恶妇刁妇。他若是再跟她扯下去，那就是有辱斯文，对不起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宁佑兄，我只最后问你一句，你怎么说？”
王宁佑没有任何犹豫，“我娘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岳母大人这次真的做得过了。她在堂上作证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那一千两银子，我还不还得出来？”
王柳氏这次有多理亏，董长恭和王大妹心里都清楚。但他们俩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件事，董长恭只把矛头对准王宁佑。
“宁佑兄，亏你还是饱学的先生，竟然学那市井刁妇一般斤斤计较。你怎么能偏听你娘子一面之词？这事要是传扬开去，损的可是你自己的名声。”
王宁佑笑了笑：“你自己也说过，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直，凡事无愧于心就好。旁人要怎么想怎么说，由他们去就是了。”
“你——”董长恭语塞，气结，总算携着王大妹拂袖而去。
张小花开始埋怨七婶的眼光。“七婶还说他是难得的好后生。要我看，这个董长恭比他爹好不到哪里去。
王宁佑没接她这话，甚至他都没开口，一迳若有所思，些微走神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张小花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不好了。“你不会是被董长恭说动了？真要把家产还给你大娘？”
王宁佑既没回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其实——”王宁佑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接续前句说道，“其实我并不是王长林养在外头的儿子。我娘也不是王长林的外室。我其实跟王长林并无半点血亲。”
“什么？你说什么？”张小花始料未及，大跌眼镜，“你说你不是你爹的儿子？真的假的？”
王宁佑点头，“是真的。只是因为——王长林受人所托，才将我带回王家。又因为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他怕自己百年之后被族亲谋夺了家产，才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希望我能替他守住家业。”
张小花听不懂，不明白：“那你为什么当初没拦着王长良他们？还任由他们瓜分了王家的产业？”
“王长林和我都没料到，他去世得那么突然。当时我才进王家，在平县根基未稳，他的遗孀柳氏也并不信我。更何况那个时候，我刚刚遭逢巨变，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些。”
“遭逢巨变？你遭逢了什么巨变？”张小花问。
王宁佑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好像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他有意无意地垂下了眼眸，不去看张小花：“也没什么，只是当时我爹娘刚过世，我还没缓过那口气来。”
可惜张小花错过了王宁佑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她把注意力错误地放在王宁佑说的话上，她以为王宁佑回避她的目光是因为记起了曾经的伤心事。
爹娘过世有多伤心，张小花知道。那种伤心是形容不出来的，说不出口，全部堆积在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样的感觉，当然是能不想起就不想起的好。所以张小花也把视线移开去了，转移话题：“这么说，你准备把王长林的家产都还给王大妹她娘了？”
王宁佑默认，“这么一来，我欠王长林的便算是还清了。只是害你空欢喜了一场。”
空欢喜肯定是空欢喜了，不过也没什么。又不是穷得等米下锅，多了田地铺子固然是好，但要少了它们，也不至于日子就过不下去。
“可是就凭王大妹她娘那个好赖不分的，她未必能守得住这些产业。”
王宁佑同意张小花的看法，他的回答乍一听竟有些冷酷。
“她守不守得住，是她自己的事。我该做的已经做了，要是柳氏能知道好坏，我倒是可以帮她守住铺子。可她现在一再地是非不分，我也不是那种无私的，我还做不到以德报怨。所以不管将来如何，王家都与我无关了。王长林要是地下有知，要怪，也只能怪他有眼无珠，娶了个同样有眼无珠的媳妇。”
……
第二天，王宁佑便打发黑九去乡下替他带一句话给王柳氏。要想拿回家产可以，但她必须把他的户籍从王氏族里迁出来，从此他便与王家乃至于王氏族群再无半点瓜葛。
“对了，王长林不是我爹这件事，你千万要保密。就是对你几个叔父也不要提起。不然我们会有大麻烦。”
看来，在王宁佑心里，张小花还真是有些不靠谱的。他一连叮嘱了张小花好几遍，还是不放心。
张小花被他唠叨得不耐烦，怨声载道地：“知道了知道。你就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这里头的厉害关系我懂。要是你不是王家人这事传出来，王长良那帮子肯定又会跳出来作妖的。十有八九又会把你告到衙门里去，说你讹骗王家的产业。那我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又不是个傻子。”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总算是堵了王宁佑的嘴。
王宁佑终于也意识到自己过份了，蓦地笑起来：“好好好，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不再提就是了。对了，魏晋元最近怎么样？春闱就要到了，他准备得怎么样？最近实在太忙了，也没顾得到他。想想还真挺对不起他爹那五十两银子的。”
张小花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才想起他来啊。说句良心话，咱这五十两银子收得真有点那什么。说是在咱书院，但魏晋元完全就是靠他自己在啃书。不过你那天一句话真是戳到他麻筋了，这小子就差像那故事里的，把头发吊梁上、拿锥子刺大腿了。至于他学得好不好，我就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