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洒在昆仑山巅的摘星台上。九十九盏琉璃灯悬在玉柱之间,将宴席映得恍如白昼。江林摩挲着手中的青玉酒杯,酒液倒映出他眉心的淡金色纹路——那是三日前与黑暗之主决战时留下的伤痕,此刻仍在隐隐作痛。
"江师兄!"一名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挤过人群,发间银铃叮当。她将一碟冰晶葡萄推到他面前,脸颊泛红:"这是瑶池刚送来的灵果,听说能滋养经脉......"
江林颔首道谢,目光却越过少女肩头。三十步外的紫檀屏风后,天剑门长老司空朔正在与药王谷主碰杯。老者袖口垂落的瞬间,一缕黑气从指缝间稍纵即逝。
"不对劲。"他放下酒杯。掌心贴在冰冷的玉案上,灵力如蛛网般悄然铺开。宴席间的谈笑化作模糊的潮声,神识掠过上百道气息:玄天宗掌门的剑气依旧凌厉,合欢宗圣女周身媚香中混着血腥味,而司空朔体内......竟像是有两道魂魄在彼此撕咬。
"江兄在看什么?"一柄折扇突然压住他手腕。叶无痕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白衣胜雪,眉目含笑如三月春风,唯有腰间那柄漆黑的无锋重剑泛着煞气。
江林指尖微动,传音入密:"司空长老的灵力,比三日前弱了四成。"
"或许是被那场大战波及。"叶无痕斟酒的动作行云流水,声音却陡然凝重:"但三天前我亲眼见他徒手捏碎魔将颅骨时,剑气还能凝成青鸾形态。"
琉璃灯蓦地暗了一瞬。
江林猛然抬头,穹顶的星图正在扭曲。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渗出墨色,那黑斑如活物般蠕动,转眼吞没三颗辅星。他下意识摸向怀中命运之轮,青铜罗盘烫得惊人。
"江师兄!"惊呼声炸响。
瑶池少女手中的果碟摔得粉碎,她惊恐地指着地面。冰晶葡萄竟在玉砖上长出猩红肉芽,转眼化作数十条血蟒扑向人群!剑气与法宝光芒同时炸开,江林却站在原地未动——他看得清楚,那些"血蟒"撞上防御结界时,分明散成了最普通的葡萄汁液。
"幻术?"叶无痕剑已出鞘三寸。
"不止。"江林凝视着酒液中浮动的黑丝。当某个药王谷弟子碰到"血蟒"尖叫时,他体内蛰伏的灵力突然暴涨三倍,又在瞬息归于平静。
混乱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当最后一条"血蟒"被玄天宗长老劈碎,司空朔捋着长须叹息:"定是黑暗余孽作祟!还请诸位加强戒备......"他说话时,袖中跌出一枚玉简。江林瞳孔骤缩——那玉简边缘的磨损痕迹,与三日前他在魔将尸体旁捡到的残片一模一样。
子时更响,宴席散尽。
江林独自走向后山竹林时,怀中命运之轮突然发出蜂鸣。他闪身避过三道银针,反手捏住偷袭者的咽喉,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愣住——竟是两个时辰前给他送葡萄的瑶池少女。少女眼中淌下血泪,嘴唇机械开合:"冰层......吞噬......光......"
话音未落,她天灵盖突然炸开。江林暴退数步,看着无头尸体掌心缓缓浮现的冰晶纹路。那图案与匿名密信上的冰山轮廓完美重合,而尸体脖颈断面处,赫然插着半…
雪粒拍打窗棂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咬木头。江林将手按在冰棺表面,霜花顺着他的指缝蔓延。瑶池少女的尸体静静躺在其中,脖颈断口处的噬魂蛊触须已经变成深紫色,如同一条僵死的蜈蚣。
"这不是普通的蛊。"
白露的声音从药炉蒸腾的白雾后传来。她正在用银刀剥离触须末端的硬壳,刀刃与甲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你看这些环状纹路,每道纹代表一次蜕皮。要养到七环,需要宿主提供至少三十年的精血。"
江林的目光落在少女右手虎口。冰晶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蓝光,那正是密信上冰山图案的变体。三天前在藏书阁找到的《北冥纪年》残卷突然浮现在脑海——"冰魄深渊有遗族,额生竖瞳,食冰晶而生,其血可凝万里霜。"
"江大哥。"
云织抱着一摞古籍撞开木门,发梢还粘着冰碴。她将泛黄的羊皮卷铺在石桌上,指尖划过某段铭文时,那些符号竟渗出淡金色的液体:"我在《归墟志异》里找到相似记载,这种纹路属于雪妖族的血契印记,但雪妖五百年前就该灭绝了......"
话音未落,冰棺突然剧烈震颤。少女尸体直挺挺坐起,胸腔裂开一道竖缝,无数冰棱从体内爆射而出。江林旋身将云织护在怀中,剑气在周身凝成莲花状屏障。冰棱撞上青光的刹那,他看清每根冰刺里都封着一只蜷缩的噬魂蛊幼虫。
叶无痕的重剑破空而至,剑脊拍在尸体天灵盖上。黑血溅上屋顶横梁,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西南三十里!"他抹去脸上血渍,剑尖指向还在抽搐的尸体:"蛊虫最后传递的方位波动,来自雪狼谷方向。"
狂风卷着冰雹砸在护体罡气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江林望着前方被暴风雪吞没的山道,命运之轮在掌心发出灼热波动。三天前在尸体脖颈发现的冰晶纹路,此刻正在罗盘表面浮现,指针疯狂摇摆着指向雪山深处。
"小心脚下。"
白露突然拽住他的披风。前方看似平坦的雪地轰然塌陷,露出下方泛着幽蓝的冰渊。有团黑影从深渊底部掠过,体型比玄天宗的护山灵龟还要庞大。江林甩出探灵符,符纸却在坠入黑暗的瞬间自燃,灰烬拼成个扭曲的"死"字。
雪狼谷入口处,七具尸体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具尸体都保持着跪拜姿势,天灵盖被利器贯穿,冻结在伤口处的血晶在月光下宛如红宝石。叶无痕用剑鞘挑起最近那具尸体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熟悉的冰晶纹:"是药王谷的采药人,三天前报过失踪。"
云织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她手中的《归墟志异》自动翻到某页,书页上的雪山插图正在渗出鲜血。江林按住她颤抖的肩头,看到插图角落的注释小字在血水中重组:"......雪妖族祭祀时,以七窍灌入极寒之水,可使亡者......"
"亡者什么?"
白露的银针已经刺入云织百会穴,却发现针尖结出霜花。少女的瞳孔正在变成冰蓝色,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使亡者见其所见,闻其所闻......"
她突然抓住江林手腕,力道大得可怕:"他们在看着我们!"
暴风雪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了。
冰晶悬浮在空中,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镜像。每个镜面里都有个额生竖瞳的白影在靠近,它们行走的姿态像是关节被重新组装过的人偶。江林催动剑气斩碎最近的冰镜,却发现碎片落地即化作更多瞳孔。
"闭眼!"
叶无痕的暴喝声中,重剑插入雪地。漆黑剑气呈环形荡开,所有冰镜应声碎裂。但在绝对寂静降临前的刹那,江林听到镜中传来沙哑的低语:"......冰魄深渊......藏着你们要找的......"
当众人重新睁开眼时,雪地上多了串脚印。每步间隔三丈,入雪七寸,边缘整齐得像是用模具压出来的。脚印尽头立着块冰碑,碑文用上古篆书写着:"玄机子在此闭关,擅入者死。"
白露突然捂住心口倒退两步。她腰间的药囊正在渗出紫烟,那是遇到剧毒时的预警反应。"空气里有东西。"她快速分发给每人一颗赤红药丸:"不是毒,是......某种活着的灵力。"
药丸入喉的灼烧感中,江林看到冰碑后方升起浓雾。雾中隐约有座草庐轮廓,屋檐下挂着串兽骨风铃。当雾气包裹全身时,他怀中的命运之轮突然停止震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草庐门吱呀一声打开。
玄机子的白发垂到脚踝,发丝间缠绕着星砂编织的细绳。老人正在用冰凿雕刻某个星象仪,头也不抬地说道:"比老夫预计的晚了两天,看来噬魂蛊比想象中难对付。"
石桌上的铜炉腾起青烟,烟尘在空中凝聚成三日前宴会的场景。江林看到自己接过葡萄的瞬间,瑶池少女袖中滑落的冰晶粉末;看到司空朔在紫檀屏风后吞服黑色丹丸时,后颈浮现的竖瞳纹路;最后画面定格在某座冰山内部,那里有具被九条冰锁贯穿的尸骸,尸骸心口插着半截断裂的圣石碎片。
"光明圣石的第五块碎片,就在冰魄深渊。"
玄机子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冰渣在地面拼成星图:"但雪妖族还守着更可怕的东西——当年被分食的魔神右眼,已经借着百年极寒重新凝聚......"
草庐外传来狼嚎。不是雪狼的叫声,更像是人类咽喉被撕裂时发出的哀鸣。江林按剑起身的瞬间,玄机子手中的冰凿突然刺向自己眉心。鲜血溅在星象仪上,那些星轨开始疯狂旋转。
"快走!"老人残破的躯体里发出两个重叠的声音,其中一个尖锐如女子:"它们在通过我的眼睛......"
屋顶轰然炸裂。
十二道白影倒吊而下,它们脖颈处的皮肤像围巾般垂到腹部,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复眼。叶无痕的重剑斩在最先扑来的怪物身上,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江林终于看清那些复眼的排列方式——正是司空朔袖口消失的黑气凝聚的图案。
"带古籍......去冰魄......"玄机子的头颅滚到江林脚边,嘴唇还在开合:"圣石......能镇压......"
最后几个字被风雪吞没。当江林挥剑劈开草庐后墙时,看到远方的雪线正在蠕动。那不是雪崩,是数以万计的复眼在月光下闪烁,如同星河坠落在山脊…
叶无痕的重剑插进冻土时,剑柄上缠绕的镇魂铃正在疯狂震颤。江林背靠冰岩喘息,左肩的伤口已经凝结成紫黑色冰晶——那是被复眼怪物抓伤的部位,寒意正顺着经脉向心脉侵蚀。他望着远处如潮水般涌来的雪妖族,突然扯下颈间玉坠捏碎。
翡翠碎片在空中燃烧,化作九只火凤扑向敌群。这是师父临终前给的保命符,此刻却顾不得了。火光中他嘶吼:"带云织先走!古籍绝不能落在它们手里!"
白露正在用银针封住云织的七窍。少女怀中的《归墟志异》泛着血光,那些浸透书页的鲜血正在凝结成冰晶花瓣。当叶无痕扛起云织的瞬间,古籍突然自动翻到记载雪妖族的那页,残缺的文字像活过来般蠕动重组:
"......以圣石碎片为引,可唤......"
后面的字迹被冰霜覆盖。云织突然睁开眼,瞳孔中倒映出冰川崩塌的景象,她机械地念诵:"......唤......醒......沉睡的......"
"闭嘴!"白露将药囊拍在她口鼻处。紫色烟雾升腾间,云织眼中的冰蓝色暂时褪去。三人借着火凤制造的缺口冲向悬崖边缘,下方翻涌的云海中隐约传来龙吟——那是江林提前布置的御风阵在响应。
雪妖族在崖边停下。它们整齐划一地抬起手臂,复眼折射出诡异的光斑。江林看到光斑在云层上投射出巨型竖瞳的轮廓,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住。命运之轮从怀中跌落,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云海深处。
"抓紧!"叶无痕挥剑斩断冰岩。下坠的失重感中,江林最后瞥见悬崖上站着的那个身影——司空朔的白须在风中飞扬,老者手中握着的正是玄机子头颅上缺失的右眼。
......
七日后,玄天宗禁地"伏龙殿"。
江林将染血的绷带浸入药泉,水面倒映出他胸口的诡异纹路:那是在雪狼谷被复眼怪物抓伤后出现的图案,形似闭合的竖瞳。每当子时阴气最盛时,纹路就会睁开一道缝隙,渗出带着冰碴的黑血。
"噬魂蛊的变异体。"白露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她正在研磨某种紫色根茎,石臼里不断迸出火星:"蛊毒混合了雪妖族的极寒之力,常规解药只能延缓发作。"
江林披上衣袍时,发现袖口多了道暗纹。那是用天蚕丝绣的微型阵法,能在危急时刻触发瞬移术。"叶无痕的手笔。"他摩挲着阵纹苦笑。自从雪狼谷遇袭后,那位看似洒脱的剑修就在所有衣物上加了保命禁制。
殿外突然传来争吵声。江林循声走去,看到议事厅内叶无痕的剑正架在药王谷长老颈间。白衣剑修的笑容冷得像昆仑山顶的雪:"再说一遍?"
"各......各派抽不出人手!"长老的胡子不停颤抖:"北冥海出现黑潮,药田被毁七成;南荒又有魔物......"
江林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九大门派代表或低头饮茶,或摆弄法器,无人敢与他对视。他想起三日前在藏书阁密室看到的场景——某个掌门深夜与蒙面人交易,对方袖口露出的正是雪妖族复眼图案。
"诛暗盟只需五人。"他突然开口。
厅内骤然寂静,唯有熏香青烟笔直上升。江林指尖轻点案几,灵力在空中勾勒出四个虚影:"叶无痕主杀伐,云织破译古籍,白露控毒疗伤,再加上......"
殿门在这时被推开。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黑衣女子拖着具妖兽尸体踏入,暗红裙摆下隐约露出金属义肢的冷光:"算上墨鸦如何?我擅机关暗杀,还知道司空朔三个月前去过哪里。"
江林瞳孔微缩。他认得这女子——二十年前"天机城惨案"唯一幸存者,传闻中亲手肢解了入魔的城主父亲。更令他在意的是妖兽尸体上的伤口:咽喉处细如发丝的切痕,正是古籍记载的"破魔丝"手法。
"墨鸦道友若能立下魂契......"
"不必。"女子甩出七枚铜钱,在青石板上摆出北斗七星阵:"我用天机城历代祖师的魂灵起誓,若背叛诛暗盟,则血脉尽断、永堕无间。"
云织突然抱着古籍冲进来。她似乎刚经历噩梦,发髻散乱,衣袖还沾着墨渍:"江大哥!《归墟志异》又出现新内容了......"
书页在她手中无风自动,停在绘有圣石碎片的那页。原本残缺的插图此刻完整呈现:五块碎片环绕着冰封的竖瞳,而碎片之间用血线连接成某个门派徽记的轮廓。
叶无痕的剑鞘重重顿地。他盯着那个徽记冷笑:"有意思,这不是药王谷的......"
轰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众人脚底的青砖浮现出复眼图案,殿内三十六根盘龙柱同时睁开血瞳。江林怀中的命运之轮发出尖啸,他猛然拽过最近的墨鸦扑向殿外:"全部出去!柱子里有东西要醒了!"
最后一个撤离的白露甩出药囊。紫色粉末接触血瞳的瞬间爆燃,火光中传出非人的嘶吼。江林在漫天瓦砾中抬头,看到伏龙殿穹顶被整个掀开——十二条冰锁从地底冲天而起,锁链尽头束缚着半具山岳大小的尸骸。那尸骸的右眼眶里,插着块熟悉的圣石碎片。
"魔神右眼......"云织瘫坐在地,古籍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原来冰魄深渊的传说,指的是用深渊镇压眼睛......"
墨鸦的破魔丝已缠上手腕。她盯着正在苏醒的尸骸,金属义肢弹出七柄薄刃:"诸位,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叶无痕却大笑起来。他反手握住重剑,剑气在周身凝成咆哮的虎形:"这才像话!杀些小鱼小虾有什么意思?"
江林按住左胸的竖瞳纹路。那里传来灼烧般的痛楚,仿佛有视线穿透皮肉直视灵魂。他忽然明白玄机子临死前那句"它们在通过我的眼睛看"的真正含义——所有被种下竖瞳印记的人,都是魔神之眼的容器。
"白露,给我施封脉针。"他撕开衣襟露出狰狞伤口,"要能撑三个时辰的。"
药师瞳孔微颤:"你会减寿十年。"
"若今日败了,何止十年。"江林横剑在手,青芒暴涨间映亮魔神尸骸心脏部位——那里插着半截断裂的剑尖,正是他师父的本命剑"青冥"。
当第一道冰锁砸向人群时,诛暗盟的第一次联手攻势骤然绽放。叶无痕的漆黑剑气与墨鸦的银丝在空中交织成网,云织咬破手指在古籍上画出血色符咒,而白露弹射出的药丸在空中炸成毒雾。江林的剑锋则直指魔神右眼,命运之轮在他胸前迸发出太阳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