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北看到顾先生的目光，连忙说道：“大人的遗体已经先运了回去，照规矩这种事要通知奉常大人的。奉常大人那会儿正在仙宫，知道消息后非要在仙宫外迎接丞相，说是要聊表心意，再一同商议葬仪之事。这才停在这儿了。”说着他将帘子挂起，给顾韦泷指了指背后高耸的摘星楼。
顾韦泷认识这仙宫摘星楼，知道这楼内有位陛下荣宠的仙师。于是，他点了点头，稍稍侧了侧身，为牧雪落挡住外间的寒风。
包北见状连忙要将车帘放下，嘴里说着：“我太粗心了，雪落身体正弱，不能吹风。”
就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顾韦泷突然看到了一男子走近。
那人一身白衣，似乎要与整片天地融为一体，偏偏没有丝毫的不和谐。似乎他一人即是天地，宏阔、却又孤独。
他的双眸如星空一样浩淼，那眸中看似不容一物，却又包罗万象。
他神情淡淡，仿佛人在天外，但当他瞥到车内的自己时，骤然蹙了下眉。
四目相对，顾韦泷心中升起赞赏。这样的男子，纤尘不染，哪怕置身浊世，仍属天人。
帘子放下，天人消失在眼中。
他重新低下头，看向怀中人。眉目清兮，宛如身在画中。
他摇了摇头，心中叹道：天人终是遥不可触，凡人该有凡人的喜乐苦忧。雪落，你可知我心忧？
这时，车帘又被掀起，一个侍女模样的小丫头将帘子挂起。
顾韦泷将视线从怀中之人的脸上移开，向窗外看去。
那小丫头看了牧雪落一眼，眼中出现惊讶。她又使劲儿看了看顾韦泷的脸，这才退了几步，躬身说道：“仙师。”
顾韦泷又看到了那如天人一般的男子。原来，他就是那位仙师。
最初来花都时听到关于此人的传闻，大多数都说他风华绝代、兼有异术神通。当然，也有一些人传闻他是女皇的禁脔，所以才会恩宠之至。
现在看来，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男宠之流。那明如星的双眼，从未染过尘埃。
此时，那人正从窗子看向车内，视线落在他怀里的人身上。
靳羲站在雪中，仔细地看了许久，她依附在他胸口的双臂、她酣睡的侧脸、她有些红肿的眼和他胸前犹湿的痕迹。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顾韦泷环着她纤腰的手臂上。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意味。
顾韦泷不知为何，感觉到这人身上散发出敌意。但这也让他给人的感觉更加真实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游离于世外。
“你是谁。”靳羲开口问道。
顾韦泷知道他在询问自己，但他却不想开口。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他更怕惊动了怀中的牧雪落。
于是他只是淡淡看着这位仙师，并不作答。
靳羲并没有恼怒，而是走近了几步，唤道：“雪落。”
顾韦泷心中一惊，继而是一紧。他认得雪落？雪落认得这人？
这样的人物，自己能够相比吗？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而他怀中的人却并未动作，显然睡得极沉。
顾韦泷不再沉默，轻轻说道：“还请这位仙师大人不要唤醒她，她很累了。”
靳羲又将目光移向顾韦泷的脸，重新问道：“你是谁。”
顾韦泷依旧轻轻说道：“幕僚。”
靳羲的表情没有波动，俊逸如仙，不惹凡尘。他看了看顾韦泷，说道：“把她给我。”
顾韦泷皱眉，双臂不自觉地收紧。
“我家大人是丞相的人，跟你没什么瓜葛。就算她和你有些关系，我作为属下，也不能在大人昏迷之时，弃她不顾。”说罢，他回视过去，眼中并没有怒气，神情从容不迫。
就在这时，包北走了过来。
他对靳羲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仙师。丞相和奉常大人已经谈过了，说已知晓仙师和奉常大人的心意，丞相十分感激。另外，府中有事，我们这就告辞了，以后一定上门拜访。仙师请回吧。”
靳羲淡淡说道：“你告诉姚丞相，此女因劳致病，若无我调理，必会留下病根。请丞相留下她，在仙宫调理几日便好。”
包北一听心中大急，连忙向牧雪落看去。
他见牧雪落虽然酣睡甜美，但两颊上的晕红确实不似平常那般红润，俏脸也清瘦许多，十分憔悴。
他着急牧雪落的身体，又拿不定主意，慌忙去问顾韦泷：“先生，你看。”
顾韦泷虽然本能觉得不该把雪落留在这里，但却也担忧她的身体。于是说道：“你去告知丞相，若丞相应允，我留下照顾她。”
包北一听顿时放了心，若要把雪落一人留在这儿，他还真不放心。虽然雪落以前是仙宫的人，但现在不是了啊。他仙师再大，也不能强留他们相府的人。
于是，他匆匆返回去询问姚相。
姚相刚与昭画谈完，准备上车。正赶上包北来询问她的意思。
姚相向靳羲的方向看去，见他白衣缓带，丝毫不染纤尘。仙宫素来医术极佳，雪落又是出身仙宫……
“好，过几日你来接她，让她离开几天也好。”姚青月说道。
“顾先生说留下照顾雪落。”包北说。
“就是雪落寻的那个先生？”姚青月问道，她已知这次南封之事，这位顾先生出力不小，该当嘉奖。
包北点头。
“也好。告诉他，雪落醒来后，别让她回草堂守灵，让她安安心心在仙宫住上几天。”姚青月说道。
“是。”包北说道，临走时突然回头道，“要是她真有个三长……”还没等他说完，姚青月打断道：“还不快去。”
“是是”包北连忙小跑过去了。
姚青月回头拜别昭画，却发现一向庄严得体的奉常大人此时眉头紧皱，眼中竟划过痛苦之色。
姚青月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返身上车。
顾韦泷见丞相已经同意，就让郭辽将车直接驶入仙宫大门。
之前见到的那个小丫头正是苓兰，她引着马车来到摘星楼西侧的一处庭院。
顾韦泷将牧雪落抱下马车，动作极尽轻缓，很怕把她弄醒。
苓兰为郭辽指了出去的路径后，小心翼翼地引他入庭院进屋。直到牧雪落被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她才轻呼出一口气，说道：“有劳先生了。”
顾韦泷眼睛不离牧雪落，坐在床边，轻声问道：“你们的仙师呢？他说为大人调理身体，为何不见他过来。”
苓兰抿了抿唇，说道：“仙师可能一会儿就来了，先生不必着急。饭食马上就送来，先生车马劳顿，可去另外那间屋子歇息。”
顾韦泷向外面看了看，发现两件房屋正对，中间一个小院十分幽静，点头道：“我再看顾她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是。”苓兰俯身告退。
她马上要走出屋子的时候，顾韦泷突然开口问道：“仙师认得我家大人？”
苓兰回过头躬身答道：“雪落姑娘从前是仙宫的人，仙师自然认得。”
顾韦泷心中又是一紧，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苓兰想了想，犹豫着说道：“我看雪落姑娘似乎有些发热，她身上的衣服也很潮湿，应该换换。我去取些舒适的衣服给她换上吧。”
顾韦泷担忧地看了看牧雪落熟睡的脸，点头应允。
不一会儿，苓兰就回来了，还带来了另一个小丫头，正是紫苑。
两人帮牧雪落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了柔软的衣物，又唤了顾韦泷进来，将她重新抱上床。
几人等她重新躺下，盖好被子，才松了口气。
“先生，你若疲累，可以去休息，我们能看护雪落姑娘。”苓兰说道。
顾韦泷刚刚抱过仅穿了贴身衣物的牧雪落，颇有些窘迫，闻言连忙说道：“那有劳两位了，我去稍作整理便回。”
苓兰答道：“屋内为先生备好了热水和饭食，先生可用餐洗浴。”
顾韦泷匆匆点头，走了出去。
“我们一人留下，一人去服侍仙师。谁回去？”苓兰说道。
紫苑笑道：“姐姐自然想我留下，是也不是？”
苓兰红着脸啐了一口，跺跺脚走了出去。
紫苑打水冲洗了一块巾帕，轻轻为牧雪落擦拭额头。她脸上晕红，应该是有些许的发热。她边擦边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顾韦泷回到对面的屋子，简单清洗了一下身子，换了身衣服，开始吃饭。他边吃边想，雪落自从睡过去之后，一路从未醒过。就连刚才那番清洗换衣都不见她清醒，可是当真病得不轻？
他越想越觉担心，匆匆把饭吃饭，又来到牧雪落的房子。
屋内的摆了好几个暖炉，烘得屋子暖暖的。
顾韦泷走近之后，发现紫苑正在为牧雪落擦拭额头。
他走了过去，坐在床边，说道：“多谢了，我来便好。”
紫苑看了看顾韦泷清俊的脸庞，也不推辞，笑着将巾帕放到他手中，告退出去。
此时日已过午，却不见太阳，天阴得厉害，仍有雪花飘飘洒洒，时停时落。院内有了一层积雪，下人还未来得及清理。
顾韦泷看着熟睡的牧雪落，既担忧她昏睡不醒，又担忧她醒后又会陷入悲伤。
他叹息一声，将她的手从被中拿出，以巾帕轻轻擦拭。
她的手柔若无骨，不似清晨时那般冰凉，反而有些烫。
她碰到顾韦泷的手时，似乎感觉到他体温的凉意，手指轻勾，竟是抓住了他的手不放。
顾韦泷感觉心中像是突然流过了一汪甘泉，甜蜜喜悦。
他回握住她的手，脸上染了一丝笑意，左手抓着的巾帕不知不觉被他扔回水盆中。
等你痊愈了，我还会随你去东洛、去北珂，就在你身后，助你完成你的心愿。
他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回忆着这几日来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