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落心中一惊,她根本没想到丞相连一天都不让自己侍奉,语气还严厉不已,心中骤然生出委屈来。
她撅起了嘴,低头不说话。
姚青月说完也意识到牧雪落是一片孝心,有些疼惜地拂了拂她的头发,软言道:“你住在相府,自然不用担心安危之事。但除了跟我说说话、递递汤药,还能做些什么呢?相反,若你去了东洛,一样可以传信给我,又能为国尽力,岂不更好?”
牧雪落还待反驳,又被姚青月打断:“府里的事,有乌冬在,你还担心什么?这次东洛之行凶险,邓息不在花都,你带上方楠和包北保你安全。”
“这不行,母亲病弱,还是让方楠留在相府的好。”牧雪落道。
姚青月笑道:“我一早就发现你对小楠不同,他欺负你了?”
牧雪落连忙否认:“哪有。方……二哥很好,这些天一直是他在帮我带小中,把小中教得很好。”
“小楠性子冷,不善言语,但心地是好的,你要多多担待他。他们兄弟几个,有勇有谋,实为助力,你以后都要善用。”姚青月道。
牧雪落点头,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姚青月继续说。
“母亲请讲。”
“若是以后,天下大定。慕容氏落败,你将怎么处置他?”姚青月定定地看着牧雪落的眼。
牧雪落理所当然道:“这事当然听母亲做主。”
“我要你的回答。”姚青月丝毫不放松。
“依我看的话……”牧雪落咬着唇思索,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说:“既然他已经是老虎没了爪牙,那就让他当个没牙老虎,贬斥为民,让他尝尝没有权柄的滋味。”
姚青月眼底闪过担忧,一时感觉到无比疲惫。但她强自撑着,使劲拉着牧雪落的手,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成王败寇,不可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记住了吗?”
牧雪落被姚相清绝的目光震慑,一时之间竟忘了点头。
丞相的意思,杀了?杀了他?
她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纵然他欺负小雨,纵然他跋扈横行,但是,他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珍视的人,更没有夺取过她们的性命。
姚青月看着牧雪落闪烁的眼神,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你进宫去吧,迟些回草堂休整上路,不用担心我。”
牧雪落仍有些怔愣,闻言机械地点头,答道:“是,女儿告退。”
姚青月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目送她转身离去。
顾韦泷为牧雪落打开门,准备尾随而出。
两人尚未出门,姚青月突然又开了口:“慢着,雪落。”
牧雪落回过身的一瞬,她在姚相脸上看到了极为复杂的表情。有不舍,有担忧,还有无力……
她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母亲是否有话未说?”
姚青月看着牧雪落紧张地神色,笑了。她摇头道:“无事,就是再看看你。雪落越来越美了。”
牧雪落闻言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您不是说为臣者,奉忠为先,别无他念嘛。”
姚青月笑道:“你倒是把我的话都记得牢,很好,很好。”
“母亲真的没有别的事了?”牧雪落打消了心中疑惑,看来,丞相是不舍得自己走,孺慕之情,人皆有之,更何况人老之时送别子女。
姚青月微笑着“还真有一事。”她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陛下命苦,颇为任性,你要多多担待。以后,你要倾力辅佐,和她一同治理好祯国。”
“放心吧,”牧雪落笑道,“我愿意全力辅佐陛下。”她可是自己的好姐妹,当然要尽心尽力。丞相不知道这个,还担心自己偷懒呢。
牧雪落心中开怀,忽略了再度升起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顾韦泷再次推门,让牧雪落先行出去,自己落后一步。
他回身对丞相深深一揖,起身,出门。
姚青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牧雪落,这个孩子身上,有自己所有的寄托。
而当她看到顾韦泷那一揖时,眼中划过诧异,继而苦笑了一下。
雪落虽然聪慧,却经常察觉不到亲近之人的不同。反而是这位顾小先生,睿智非常。
雪落果然没有看错人。
识人善用,也是她看中牧雪落的一点。
从当初在天牢中那几句问答,她就看出此女种种不凡之处。
作为上位者的威势,她有;作为谋划者的才智,她有;更为重要的,就是她懂得什么样的问题找什么样的人来回答。
姚青月在那时就看中了她。
而在之后的相处中,她感受到牧雪落一颗赤诚的赤子之心。
对居水,对自己,甚或是乌冬四兄弟。
她全部视为亲人,心无隔阂。
心之所至,拳拳真心。
只是,孩子,母亲不能伴你太久了。
姚青月深深叹了口气,唤了下人将软枕之下藏着的巾帕处理掉。
巾帕之上,片片血迹,嫣然如腊梅。
牧雪落唤回正跟乌冬大说特说的包北,三人再度驾车离开,直奔皇宫。
车上的牧雪落心思有些激荡。
这一次,该可以和小雨相认了吧。
这个念头强烈到她一路都在和顾韦泷讲述她和小雨的往事。
讲她们一同收拾欺负小雨的坏小孩、一起在雨夜偷偷不回家……
最后她感慨地说:“已经快十年了吧,我当初真的以为她去世了,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顾韦泷听得很认真,心里有着淡淡的喜悦。
他闻言感慨道:“大人和你这位友人确实一同经历了很多事情,看得出大人对她甚是难忘。你说以为她去世了,那么,她没有过世?”
“是啊。我有时在想,当真是有命运这种东西吧。它太奇妙了,竟然让我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遇上她。”牧雪落笑着说。
“既然能再次遇上,实属缘分。殊不知,纵寻全世,若缘相缺,便是陌路。大人和你的这位友人,当真有缘分。若是能够相见,你们定然希望牢牢相守,不再分开。”顾韦泷道。
“是啊,不再……”牧雪落突然顿住了,没错,要是和小雨相认,小雨定然不愿让自己再度离开,她会成为小雨最最亲密的依靠。
但是,东洛,她必须要去!
看来,只好等从东洛回来再和她说明了。
小雨,你再等等吧。我离开,也是为了你的天下。
牧雪落总算压抑住了激动,对着顾韦泷傻笑了一下。等她回来,一切就都安定下来了,那时候她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度日,不必再提心吊胆。
顾韦泷看着偶尔孩子气的牧雪落,微微笑了。
三人来到皇城外,通传之后被准许入内。
牧雪落让顾韦泷和包北等在外面,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一个内侍引着她走向瑜瑠宫,圣旨上说陛下抱恙,自然是在寝宫休息。
牧雪落进了瑜瑠宫,大厅内那盆剑兰已经谢了,垂在花瓶中蔫蔫的。照理来说,皇帝寝宫是不准许放已经败了的花的,但这一盆却一直保留在此。
牧雪落越过花厅,被平儿引进内室。
床上的帷幔落地,隐隐约约能看到皇甫绮羽躺在被子里。
“雪落?”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是臣。”牧雪落行了一礼。
“哦,是你来了。”皇甫绮羽没了平日那般阴鸷独断,反而有些怅然,她说道:“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朕会嘉奖你。”
牧雪落在心里笑着,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小雨当了这么许久皇帝,当真有了些气派。
“这次的事,还得多谢仙师。”牧雪落如实说道。
“靳卿告诉朕,这是你的主意,你不必谦虚,朕知道你的能力。”皇甫绮羽透过纱帐看着牧雪落,似乎想从她身上寻找什么。
牧雪落抿了抿唇,脑中又出现了靳羲的影子。她连忙驱赶杂念,说道:“臣这次来是想请旨去东洛。”
“东洛?”皇甫绮羽问道,“为什么要走?朕不是刚升了你的官位吗?为什么不继续在廷尉寺里?”
牧雪落弯了唇角,她知道,小雨对自己有了依赖感。
她就是这样,想把自己在乎的东西全都留在身边。以前她去小雨家里陪她,她甚至不愿自己回家,只不过她不会说出口,只是用她的一双眼看着自己,眼中无法掩饰的恳求。
以前自己没有办法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现在自己却可以。
“我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就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她心思恍惚之时,竟忘了敬语,惹得平儿倒抽了一口气,紧张地盯着陛下的表情。
谁知陛下根本没有发怒,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纱帐之外的牧雪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你就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这句话,那样的熟悉,在卫雨的脑海中盘旋个不停:那个人,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去为自己寻找领养的人家,但她刚走,父亲就放弃了那个家徒四壁的住处。自己被迫离开,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好消息。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
“陛下,陛下。”平儿小心地唤着,“姚大人请旨呢!”
皇甫绮羽猛地回神,视线落在牧雪落身上,良久,才开口:“早点回来。”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牧雪落点头告退。
从进宫到出宫,她心中一直有着淡淡的喜悦。
为小雨,也为自己。
在祭台看到靳羲的那一刻,她心中清清楚楚地明白,她爱他。她愿意为他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
若他愿意,她会以余生伴在他的身边。
至于小雨,她会一直守护着。哪怕没有了现在的官职现在的身份,她自信仍能够做好丞相嘱托的事情。
也正是因此,她才急迫地想去仙宫,想告诉他,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