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向村西方向，那边离凌河相对较近。
曾昱书发现牧雪落神情严肃，问道：“雪落可是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了？”
牧雪落沉吟道：“照我的推断，这里应该不会受到水灾才对，但那村长说得那么自然，又不像说谎。”
“没有水灾……你是说……？”他突然噤了声，看着牧雪落的脸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东洛郡守名慕容长缨，是慕容氏族中人。按辈分来说，慕容长缨是慕容枫的族叔，但从年龄上看，两人却是一般大小。
如果牧雪落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慕容长缨谎报灾情。这件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啊。
曾昱书是右相的人，听到这种事，他有些手足无措。然而转念过后，他意识到雪落根本就没有避讳自己的身份，坦言她的怀疑。这一点又让他心中十分感激。
牧雪落知晓他复杂的心事，也不多说，继续往前走。
几人来到村西头，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位妇人，她推开门后发现了几个陌生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们是……贵客是来……”她有些说不好话。
“大姐你别怕，我们就是路过，想跟你打听点事。”牧雪落笑着说。
“什……什么事，你说，”妇人一手扶着门，没有把人往里请的意思。
牧雪落见她紧张，便没有开门见山，她问：“大姐家中现有几人？可是独自在家？”
她本想说说家常来缓解妇人的神经。却没想到妇人听了她的话后，脸上顿时出现了戒备的神情，将门向回拉了些许，只露出半个身子在外。她道：“我儿子被抓去干活，说是去筑堤，根本没回来。你们莫要来抓他！”
牧雪落听到“筑堤”二字时，心中一紧。继而看到这妇人眼中惶恐，不时地想逃回屋中，但却又不关门回屋。她直觉到有问题。
“我们不是来抓你儿子的，你别怕。”牧雪落道。
“阿妈，怎么了？”突然，妇人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妇人听到屋里人的说话，惊慌失措，回头叫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阿妈”屋中人加重了语气，同时，牧雪落几人听到了明显的脚步声。
“吱呀”门被有力的手从里面推了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站在了门口。
妇人刚要说什么，被那男子摇头制止了。
他道：“几位别见怪，阿妈自从我弟弟离开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牧雪落摇头道：“不妨事。我略通医术，可以帮令母探探脉。”
男子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带她去瞧过大夫，大夫说此症只需要静养着，别刺激她就行。不劳你费心了。你们几位来我家是要做什么？”
牧雪落点头，问道：“我们来是想问问，夏初凌河发水之时，你们村子可有受灾？”
曾昱书听到这话，紧张地盯着那男子的嘴。
男子回答：“有。就因为发水，我弟弟才被抽去修堤。村长留我在村里帮忙才没有一起前去。”
曾昱书听到这，长舒了一口气。
牧雪落听罢，点了点头。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要告辞的时候，她又问道：“家里，只有你和令堂两人？”
“是”男子答道。
不过，牧雪落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若有所思地告辞，继续向北边的几户人家走去。
敲开门后大都问一样的问题，那些农人回答得大同小异，都说这里曾经被水灾影响过。
问询过后，他们站在村西，向凌河方向远眺。似乎能看得到遥远的地方有水的流动，但又看不真切。
“雪落，现在你不怀疑慕容了吧。”曾昱书道。
虽然他也是慕容长缨的晚辈，但儿时一同长大，打闹之时可没有叔叔侄儿的区分，都是直呼大名的。最多管慕容枫叫声哥哥。
牧雪落遥望着远方，道：“我们离堤岸太远，看不清那里的情况。就算到了跟前，看到了修葺过的堤岸，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曾昱书也跟着眺望远方，只是，他听了牧雪落的话后，心里像是压了什么东西似的。他相信慕容长缨，也相信雪落，这让他十分矛盾。
走了半天，几人也都累了，重新返回了村头。
那村长仍坐在亭中，茶不知已过了几盏。
“几位玩得如何？”老者见他们回返，笑着问道。
曾昱书将牧雪落扶进车中后，回答道：“流霜村风景极好。”
马车在老者爽朗的大笑声中离开。
这一路，牧雪落显得有心事，连路过芸香树林时也没有往出看。
曾昱书心中焦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他们回到郡城，天已擦黑。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马车停到牧雪落下榻的客栈，曾昱书当先下车，在下面扶了牧雪落一把。
牧雪落下车后点头道谢，曾昱书道：“我知道一家酒楼，酒菜极好，我们步行过去吧。”
牧雪落还没回答，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清洌，而又带着无以名状的哀伤：“大人。”
是韦泷。牧雪落心中一动。
她回过头，果然，顾韦泷一身青衣，就站在客栈之前。
一如他们初见之时。
只是，时过境迁，两人的心，都已不同。
牧雪落抿了抿唇。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地揭过那一页，然而当他站在眼前时，她才发现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不曾忘记。
他的拥抱、他的吻。
她骤然闭上了眼，再度睁眼之时，脸上带了笑，说道：“你来了，我们上去说话。”说罢转身对曾昱书说：“小将军，我们改日再约吧。”
曾昱书看了看清瘦的顾韦泷，点头道：“你也别太累了，那我走了。”
牧雪落目送马车离开，转身向客栈走去。
顾韦泷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牧雪落的房间。
她坐到了桌旁，他站在了门口。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牧雪落轻叹了一声，道：“把门关上吧，你也过来坐。”
顾韦泷的双手攥紧又松开。
他僵硬地将门关好，慢吞吞地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低着头，不看牧雪落。
“说吧，是不是有急事？”牧雪落问。她知道，如果不是急事，他不会亲自前来。
“殷兄发现了东洛储量仓库的账目有异。”顾韦泷抬起头，眼睛却不敢看牧雪落。
牧雪落一听这话，哪还管得上顾韦泷的心思。她多日来心中存着的怀疑，在这一刻突然明朗起来。
“消息可靠吗？”她忙问。
顾韦泷听出她话中急切，道：“殷兄谋到仓库中的一小吏之职，消息可靠。”
牧雪落猛地起身，连声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她在屋中踱起步来，好几个来回才停下。
她突然直视顾韦泷，说道：“韦泷，我要你对我说一次实话。”
顾韦泷一怔之下，心怦怦地跳起来。
“当初你的家族一朝没落，可与慕容长缨有关？”牧雪落问道。
顾韦泷眼神一黯，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
他想了想，终于答道：“我私下里打探过，但也只是知道一些细枝末节。”他抬头，发现牧雪落的眸子熠熠生辉，显然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好，就这样，做她的助力就好。
“那时我还小，隐约知道是郡中大官说东洛仓库储粮未满，向士民收捐。世家大户必然首当其冲。但当他们来我们家收取捐纳时，父亲却拒不接受。之后的事情，大人就知道了，我顾家竟因一部古书，落得家破人亡，一夕溃散。”顾韦泷似乎回忆起了那时的事情，清清淡淡的语气也沾染了些许哀伤。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对于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如此作为。我早就心有疑惑。只是，那时的我，心灰意冷，只想做个行尸走肉，苟活于世。却没想到遇上了大人。”他垂下头，“大人，我……我……我不该……”
突然，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上。顾韦泷吃惊地抬起头，发现牧雪落正站在他身前，柔和的目光毫无杂质。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韦泷，我们该想的是以后怎么办。”
顾韦泷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顾家惨案，更有他们二人的关系。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怀疑东洛有贪吏借仓库未满之名苛敛粮食，恰好殷兄发现了账目之中的异常，所以才尽快来告知大人。”
牧雪落目光晶亮，她知道，纵寻万世，只得一个韦泷，最懂她的心思。
“我也有此怀疑，而且，我认为，有人将粮食折合成银钱，使满了的粮库再度空虚。这样，就可以并向朝廷报灾，谎称以粟治赈，而私留捐银。”她说。
顾韦泷皱眉，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复杂。他只以为民非困于灾，直困于贪吏之苛敛。却没想到贪吏不仅仅是贪，更是胆大包天。
上期君主下欺万民。只可怜他顾家，做了祭品。
“大人能否找出证据？现在我们手中只私自存下了仓库米粮转出的账目，却查不到之后的流向。”顾韦泷问。
“既然如此，只能拼上一拼。”牧雪落咬了咬牙。
明日熊兵即将上路，只有今夜一晚的时间，一定要顺藤摸到他的上线！
“包四哥怎么还不回来？”牧雪落道。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回来了回来了。今天真够累的。”包北大呼着走进屋，取了茶杯先喝了满杯的水。
“怎么样？”牧雪落急切地问。
包北摇头：“啥人都没见。”
牧雪落深吸了口气，俯身在包北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包北瞪大了眼睛，手里正倒的水不知不觉溢出了杯子他都恍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