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允为我尽忠，就是为皇甫家尽忠。天下岂无多士，偏蒙君王不弃才而已。我老了，但这一腔血还是要献给祯国。我知道你出身仙宫，于‘忠’之一字可能并无深念。我看重你的天分，以恩义诱你，实属我的私心。你可当真想好了。”
“我想好了。”牧雪落郑重答道，就凭着这位老人家最后说的这句“实属私心”，就已经征服了牧雪落一颗心。她不会被威*利诱，却敌不过如此的真诚相待。
“好啊。好。好孩子”姚青月因为前回顾往事，显得有些激动。这时已是泪花点点。她将牧雪落招到身边，拍着她的肩不断点头。
牧雪落感受到姚青月掌心的暖意，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孺慕之情。是啊，她已经盼望许久了吧，有个长辈在旁，关心她，安慰她。
“大人，不要再伤感了。”牧雪落劝道。
姚青月点点头，正了正衣襟。
牧雪落顺势后退几步，说道：“之前属下说到过，西镐、北珂两郡半年来并不安稳，大人可曾留意？”
姚青月显然早就知晓，她顿了顿，说道：“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难题，你需得通晓时势，谋定而动。这两个郡守看似有异心，但却并无明显作为。你仔细考量吧。他们几个，你自可吩咐。”姚青月向堂外的乌冬邓息两人看去，“他们四个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忠心无需置疑，四人均擅武勇，老二和老三还颇通谋略。”
牧雪落连忙点头，心里想到那个冰块脸，没想到他还有谋士之才，真是人不可貌相。
最后她坚持拜谢了姚青月之后才离去。邓息与她一同回草堂。
路上，牧雪落问他：“邓三哥前几日去哪了？”
“西镐郡。”邓息答道。
牧雪落心中一动，问道：“可是有什么风声？”
邓息一边打马一边回答：“丞相大人下月寿辰，放下去的请帖唯独西镐郡守没有回帖，大人让我亲往问询。”
牧雪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连忙问：“他可说了什么理由？”
“郡守并未见我，派人传话说他被一桩大案缠身，陛下吩咐查办的案子他不敢松懈，是故无法回帖到席。”邓息皱着眉。
牧雪落一下子就想到了她昨日看到的那卷案宗，按照时间来看，一定就是那件。案子是贿赂案。西镐郡经商人很多，商人们有了钱，就想有权。有一个巨商贿赂官员买官，被知情人告密。
至于这件地方的案子为什么会被报到皇帝面前，看这案子发生的地方就知道是右相一党捅上去的。这些年左右两党互相弹劾，南北四郡每年都要被对方报上去许多案子。他们意在打压对手，这些案子都只是手段罢了。
现在这位西镐郡守以此推脱了左相的请帖，其意值得推敲，怪不得姚相派了邓息亲自前去。
“邓三哥可查探出什么了？”牧雪落问。
邓息眉心一跳，没有立即回答。
“雪落已经向大人效忠，大人说国你们四人供我差遣的。三哥可不能知而不言。雪落一人没法探听消息，都要靠几位兄长才行。”牧雪落说道。
邓息一笑：“逗你的，出来之前大人嘱咐我了。”他看到牧雪落要撅起的小嘴，笑得开怀。直到发现牧雪落马上就要生气了，才正色道：“右相让大司农私下里给西镐郡守承诺，若他愿意跟随右相，他们就将西镐售出的货物税收提三成，分给郡守一成。这样一来，西镐就能轻松缴够国库所需的钱财，剩下还能扩充自身。”
牧雪落知道大司农是管理中央财政收支的官员，九卿之一，权柄很大。这么看来，这大司马也是右相一党的人，这可有些棘手。但是转念一想，如此机密的事情，怎么会被轻易探到。尤其邓息刚刚说的是“右相吩咐大司农”，这说明此时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那么，这位大司农的身份就值得商榷了。
“你意下如何？”牧雪落没有说破，继续问道。
“说实话，我有些担心。”邓息诚实答道。这样的条件，任是谁都会动心的。尤其在西镐，郡守本就忧愁无法从商户身上收取税钱，这下中央从货物流通上定下税率，商人们为了推售货物必须得遵从，郡守正好可以从中得利。这不得不让他们忧心。不过，虽然他们已经着手处理，但丞相的意思，让眼前这位姑娘去一趟。
牧雪落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右相他们最近在做什么？”
邓息一顿，回答道：“邑国水灾刚过，他又去南封监军去了。”
“继续打邑国？邑国这个国家怎样？会不会被打下来？”牧雪落问道。
“邑国虽大，但近几年水患频频，再大的国家也消耗不起。尤其边关军和水灾配合着，此起彼伏，结果难料。”邓息叹道。
说到这里，牧雪落突然想起一个人，殷尚。当初就是他告诉自己右相对邑国的野心。继而，她又想起了顾韦泷。如果有他在身边，这些难题会否迎刃而解呢？眼下右相虎视眈眈，自己一方西镐、北珂又现摇摆之势。那个青年，自己能否借助他的才华？
牧雪落想着想着突然激动起来。如果她还能组建一个小队伍岂不快意！这一次不是结伴探险了，而是出谋划策。将领身边从来都有一群参赞，自己也不差什么，何不也组一个？
但是，虽说引才纳贤是根本，人才，尤其是高才，可不是那么容易引得到、纳得着的。不过，眼前就有一个。
殷尚说过，顾韦泷是国士之才，若能得他，岂不是比整一队的普通幕僚强得多！
牧雪落越想心越热，恨不得马上跑去东市集跟顾韦泷谈一谈。心里这么想，手上难免开始用劲，把马儿驱使地撒着欢儿跑。邓息被落在身后摸不清头脑，怎么雪落突然赛起马了。
两人回到草堂，牧雪落把马交给邓息，自己匆匆忙忙回了房间。
她是来换衣服的。所谓人靠衣装，她决定打扮打扮再去见顾韦泷，起码给他留下些好印象。不能每次都是随意造访，显得不庄重。
过了一会儿，牧雪落焕然一新地出现在门外。雪衣藕裙，芳华卓然，看得院中的仆从眼睛发直。
牧雪落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扬着嘴角就往门口走。刚走到门口，就遇上归来的方楠。牧雪落不自觉地面色一沉，不出声。方楠见到牧雪落，目光定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无视牧雪落的不招呼，径自往正厅走去。
牧雪落轻哼了一声，没有接门房递来的马缰，步行出府。他轻视自己，那就一定要让他后悔！
出了草堂，牧雪落往市集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震惊于她容貌的人比比皆是，这“府宅一条街”上住的大多都是官员显贵，不免暗暗打听这女子是哪个府上的。有的人消息灵通，知晓这女子蒙丞相赐姓，在廷尉寺任职。
出了这条街，进了市集。这里的人们可就不像之前那些人那么含蓄了。他们毫不掩饰对牧雪落容色的震惊。牧雪落微微蹙眉，欢喜之余也在暗忖自己是否太过高调了。但这皮相属外物，何况也不是自己的，不可因此影响心境。这么想着，她也就从容起来，不矜不骄。
她就这样在众人的指点下一路走到顾韦泷的书笔小桌。一向波澜不惊的顾韦泷在看到牧雪落绝美的容颜时也怔了几秒.他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脑中仍旧残留着她秀美如山川的俏脸。
他顿了顿，重新抬头，眼睛却不敢在她脸上逡巡，说道：“姑娘此番前来，可是又有质询？”
牧雪落不等他请，自顾自地坐在了他身前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顾先生，我受姚丞相大恩，现在于廷尉寺任职。”
顾韦泷没有诧异之色，低眉浅笑着说：“恭喜姚大人了。”
“你知道了？”牧雪落反而是惊讶的那个人。丞相赐姓之事，在官员中流传很广，在民间却没有几人知道。
顾韦泷轻轻点头，脸上流露了些许赞赏：“我还知道了上月山匪之事，姑娘大义之举。”
“小中说的？”牧雪落知道顾先生算是小中半个老师，他知道这个并不稀奇。
顾韦泷继续点头：“不过，禁宫的事件和姚相赐姓之事是殷尚兄告于我知晓，他颇欣赏姑娘。”
“殷先生？他是怎么知道的？”牧雪落奇道。
“他有位朋友在城西大牢，那群山匪就是在那里下狱。殷尚兄从我这里得知姑娘曾陷于山匪之手，便去那儿打听了一番。”他缓缓抬眼，有些紧张地将目光放在牧雪落的脸上，“他找到那位友人后，就听说御史大人曾因禁宫一案夸赞过姑娘聪慧过人。殷尚兄对姑娘更是佩服。”
牧雪落心中一动，问道：“你可知殷先生现在居处？”
顾韦泷点头，取过纸张，一手执笔，在纸上写下殷尚的住址。
牧雪落接过纸，仔细将那地址记下，赞叹道：“先生这笔字，若只是用来带人写信，当真是明珠蒙尘了。”
顾韦泷听了这话，抬眼去打量牧雪落的神色。见她目光灼灼，似乎要将他点燃。
顾韦泷一转念便明白了她这是要招揽于他。他低下头，淡淡说道：“姑娘的心意，顾某惭愧。顾某自问没有翻云覆雨手，无法为姑娘描绘出锦绣山河。”
牧雪落顿时心中一凉，他怎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先生。可是有什么顾虑？”牧雪落不甘心，继续问道，“我虽然只是小小左平，但要仰仗先生才智的地方绝不会少。先生难道不想施行自己的谋略吗？看到周围的人、事因为自己的思想而有所改进，这是天下才子的希望吧。先生，可否考虑一下。”
顾韦泷看着她娇媚的脸上认真的神态，心不知被什么东西轻轻撩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点头答应。这时，过往之事又出现在他头脑中，他的一颗心瞬间又像被冷水淋过一般。
牧雪落见他有些意动的眼神又被冰霜替代，心中焦急不已，说道：“如果先生并没有这些抱负，还可以想想御史府里的孤本典籍，先生无事的时候，不妨去看看。”
顾韦泷摇着头淡淡一笑，眼中隐去无数繁华。他理了理衣袖，说道：“姑娘莫不是忘了，你曾对殷尚兄说过，我，是大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