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落知道这曾昱书与他父亲不同,从小在边关长大,性子直接,不喜权谋。于是她微笑答道:“都是丞相大人和钟御史的厚爱,好在雪落幸不辜负。”
曾昱书说:“我原本想去看你,但父亲一直让我在郊外练兵,就没腾出空来。”
练兵?牧雪落的秀眉微不可察地挑了一挑,继而笑着说:“是我该备礼去看望将军才是,上一次雪落身陷牢狱,多亏将军出言相助,才少了许多苦楚。”
曾昱书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上次根本就没想到她是去坐牢的,还以为和自己一样就是去那边巡视看看、问问话,后来打听才知道她是涉案关押。
“不说这个了。你也是来见邑国使君的?”曾昱书问道。
牧雪落点头,说:“将军与太尉大人一同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此事吧。”
曾昱书答道:“是。不过父亲说过,邑国早晚必破,派遣使者也是无用。邑国兵士暗弱,哪是我祯国的对手。”他说起军中事,明显豪迈起来,“况且领兵将领是连大哥,连大哥不仅勇武,还极擅谋略,是我祯国一等一的大将。我从小就有志向,要做就做连大哥那样的将军。”
牧雪落心中暗动,若是邑国被破,慕容枫岂不是坐拥两国之土,到时谁还能与他抗衡?
想到这,她惊悸非常。看来自己还是太乐观了,不知将眼光放远放大。只看着眼前这些恩怨利益,却忽略了两国之间的大势,当真愚不可及。
这次邑国的出使,怪不得姚相和钟大人如此重视,连夜深谈。现在看来,丞相说自己的话当真对了。
自己只是小智,还缺大谋。只因自己忽略了势。
就在这时,几辆华贵的车驾行驶到宫门口。
等众人都下了车,牧雪落看见了姚相和钟御史。
另外还有两人,一人三十多的年纪,金色锦衣,风度不凡,只是眉宇间颇有忧愁之色。另外一人身着祯国墨绿色官服,但袍上的纹饰却比牧雪落丰富许多,祥云嵌八宝纹,明显的三公九卿。
牧雪落心中一转,推断出此人身份,应当是专司外交、民族事务的典客大人,王兴。那么,那华服男人就应该是邑国使者,齐王殿下了。
“雪落,过来。”姚青月见到牧雪落,招手道:“见过殿下和王大人。”
牧雪落连忙走过来施礼。
齐王殿下眼中掩不住的疲惫,但毕竟是左相引见之人,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也回礼。王兴大人则皱眉点头,忧色不减。
牧雪落明白,这位王大人该是与姚相亲厚的官员,替眼前存亡大事忧心不已。
“齐王殿下这次来,是想求和于陛下。”钟居水对牧雪落说道。
牧雪落点头,当先引路前行。
几位大人在身后继续谈话。
“陛下面前,还请丞相大人多多出言,我邑国愿奉钱财朝贡。”齐王说。
姚相沉吟,“此事老身自当尽力,但殿下要知道,伐南之事,一直都是右相一力主张,要说服他退兵,可能有些困难。”何止是困难,简直不可能。
但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坐视慕容枫占了邑国。若是那样,慕容氏独大,皇室倾颓,再无可救。
齐王眉头紧锁,说道:“姚丞相,贵国内部之事,小王本无心多言。但如今我邑国遭受水患,边疆之势,危如累卵,小王不得不说上几句了。我邑国北疆被破,想必不是姚丞相所乐见之事吧。”说完他盯视姚青月,眼中却不减担忧。
祯国形势,周边各国均暗暗心知,也都以此图谋本国之利,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
姚相听了也不多言,点了点头。
此番齐王殿下亲自来祯国,想必边疆战事再无胜算。为免一败涂地、国破家亡,这才遣使北上,希望能利用祯国左、右两相之间的争斗来止息干戈。
他们只当两相之间是党争,殊不知此一役,对邑国来说是破国之恨,对自己一方来说也是灭顶之灾啊。
近几年来,自己在祯国渐渐发展,慕容枫现在只靠多出来的兵权稳稳立于花都。经过西镐之事,许多观望的官员将领心思转变,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另寻他途来稳定自己的权柄。
对邑国的征战是他已持续经年,只是从前国内稳定,他们势强,灭邑国之事也就不急于一时,只需要缓缓图之。同时他还有心蚕食北部两郡,毁姚相根基。
但是现在,他却加紧了对邑国的攻势,使得局势危机如火。姚相心中暗暗担忧。
钟居水思索片刻,看向牧雪落。西镐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也不知雪落做得到底对也不对。
姚相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虑,缓缓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一旦我们安于现状不知回击,失势败退就已是必然。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钟居水听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短视了,不该只看眼前这一得一失。如果怕激怒慕容枫而对西镐之事视而不见。那么,不用等慕容枫破了邑国,在祯国他就已经坐拥大片山河。到了那时,他们便如丧家之犬。
他叹了口气,局势,当真不容乐观。
齐王听了这话也是叹气,说道:“我主岂不知求和只是权宜之计,非是长远之策。唉。要不是我邑国屡遭水患,岂有今日这般危局?苍天不怜我邑国啊。”
牧雪落在前面带路,同时也在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后,姚青月对她淡笑着点了点头。
她明白丞相那番话是对钟大人说的,应该是在说西镐之事。
对于西镐的事情,牧雪落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现在看来,它加速了慕容枫对邑国的攻势,但就像姚相说的,如果只是坐视不管,那才是真正的危殆。
至于齐王殿下,因为忧心本国之事,没有听出姚相所指并非邑国军事。
不过,当她听到齐王说起“连遭水患”时,心中明显一动,有种异常的感觉萦绕。
仔细回想,当初遇见红姐之时,她就说家乡几月前遭了水患。那时正是盛夏,几月前该是春季光景。
后来遭遇山匪一事,那些人又是邑国的灾民,而他们说的水灾,却不是红姐家乡所遭受的那一次。
现在,听齐王话的意思,他们又有水患。
春夏秋三个季度,竟然有三次水患。这,有些离奇了吧。
据她所知,河流的汛期一般只有两次,一次是夏季降水过多所致的洪涝,一次是冬季化冰时的凌汛。而邑国……
“为今之计,只好找上慕容枫,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得暂时打消他攻打邑国的想法。”这时,姚相说道。
钟居水想了想,说:“最好告诉陛下,近期不要多生事端,免得惹了慕容枫,于我们不利。”
姚相思索片刻,点头。
牧雪落收回思绪,此时众人已行至正和殿之外。此处是皇帝接见百官之处。
那些纹着盘龙、升龙的雕栏,牧雪落以往看上去只觉得威严。而现在,她不知不觉地感受到亲切,嘴角弯起笑意。
要见到卫雨了。
真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小雨。
只要一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还有一个人与她一样,跨越千年。她的心中就抑制不住生出暖意。小雨,我来看你了。你马上就能知道我来了,我们以后就能互相陪伴。
她打定主意,一会儿见到卫雨,找机会和她说出自己的身份。
这时,通传的内侍已经尖声喊罢。几人整理官服,敛衣进殿。
牧雪落进了大殿,实在忍不住抬头的冲动,两眼向首座看去。
皇甫绮羽头发束起,明黄龙袍让她本就俊秀的容颜更显英姿。
此时,她正看向他们一行人。待她看到姚青月时,明显神色一松,开口道:“殿下和丞相都到了,众卿开始吧。”
大殿之上已经站了许多人,离龙座较近的几人均是朝堂忠臣。牧雪落看到了慕容枫、曾太尉、仇御史、程卫尉等人,张廷尉年老体弱,并未到场。当然,那边还有眉目如画的昭画奉常,还有那肥头大耳的孙贤誉。她敛去眸中恨意,只看一眼,就低下头来。
看来,那边应该是三公九卿的位置。
她暗暗巡视,果然,在后方人群中看到了吴靖、曾昱书等一众官员。
她随着姚相等人走入正和殿后,停在了后方人群中。
姚相则带着钟居水、王兴以及齐王殿下直走到众官员之前。
“小王给祯国陛下请安,愿陛下福祚绵长,祯国千秋百代。”齐王殿下当先见礼。
皇甫绮羽挥手免礼,看了看姚青月,说道:“丞相和殿下商谈得如何了?”
姚青月走出一步,躬身答道:“殿下愿献邑国北部十二座城池的赋税,并每年来我祯国朝贡,希望陛下能止息干戈,修两国之好。”
“姚丞相,可别是被本相这手下败将收买了吧。他们的兵明摆着暗弱非常,城破只是迟早的事。”慕容枫立于原地,斜斜看向齐王,语气嘲讽。
“你……”齐王殿下怒极,面色泛红,却不得不压制。
他深吸口气,对慕容枫说道:“慕容相爷,你虽然在我北疆打过几场胜仗,不过是乘我邑国水患之机,暗中谋算。若要真是明刀明枪拼起来,胜败还未有可知!”
“哦?”曾太尉踏出一步,说道:“我还不知,邑国也有如狼铁骑,难道,还敢与我祯国大军争锋凌河之畔?无论水师骑兵,你们邑国哪样比得过我们?”
齐王不忿,怒道:“曾太尉如此说,未免辱我邑国太深。当年我先主也曾逐鹿天下,挥师北上,最终与你祯国商定边界。我邑国水军步兵,也都是大好儿郎。若你们苦苦相逼,我们……”
姚青月这时开了口:“齐王殿下还请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