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驿馆,牧雪落马上带人去往殷先生家中。
昨日殷尚去找顾韦泷,牧雪落派人去寻时,发现二人都已不在市集。后经打听,才知道他们一同去了殷尚家。
若能得顾韦泷,这一次说服连将军,就多了许多把握。
到了城西殷尚的家。牧雪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进了小院,留下随从在院外等候。
此时已是深秋,马上就要冬天了,院内原本的茵茵花草已经枯黄凋落。屋门轻掩,隐约能听见交谈之声。
牧雪落突然有些紧张,看来,顾韦泷并未离开,仍在这里。
自己该怎么说、说些什么,才能劝得他同意出山呢?
犹豫着,她停在了门口,并不推门而入。
就在这时,屋内谈声骤停,顾韦泷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姚大人来了,请进吧。”
牧雪落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屋内,顾韦泷和殷尚两人正围坐桌旁。
牧雪落看向殷尚,见他面露思索,不免心中一沉,难道顾韦泷还是那么坚决?昨日殷尚请求来见顾韦泷,她当时就明白他是要请顾先生出山。估计是要以自己在西镐的作为说服他。
只是,如今这情形,怕是并不如意啊。
她想了想,对殷尚使了个眼色。
殷尚微微点头,起身说道:“大人请坐,我屋后埋有一佳酿,今日客多,我去挖它出来,招待佳客。”
顾韦泷没有推辞,这让牧雪落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看来,他也愿意和自己谈上一谈。
殷尚告辞后,牧雪落坐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对顾韦泷点头示意。
顾韦泷依旧青衣儒衫,两只眼睛如同浊世独明的月亮,洞察一切。
他抬眼看了看牧雪落,开口道:“你的心意,我一早便知。我说我惯了闲云野鹤,但我想,你也未必把这话放在心上。”
牧雪落轻轻勾起嘴角。
顾韦泷也淡淡笑了,继续说道:“如此,韦泷愿意听听姑娘的志向。你对以后,有何打算?”
牧雪落抿唇沉默,良久,开了口:“自从慕容氏造乱以来,朝堂内外,分歧久矣。现在慕容枫已经拥有了半壁江山,甚至还能由禁宫掌控天子,是以不可与他正面冲突。而邑国据南海之滨,物产丰富,且与我国相邻之处地势险要,其主恰愿与我们结盟,所以必须以其为援助,万万不能刀兵图之。况且若是邑国败亡,南封郡近水楼台,慕容枫将得尽便宜。”
顾韦泷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赞赏,说道:“姑娘知详天下大势,远出我所料。那么我且问问姑娘,你说不能与慕容氏正面冲突,又当以何作为图之?莫非姑娘胸中并无远志?”
牧雪落自信一笑,答道:“南封郡北守花都、东连邑国,更接我属国陈、越,绝对是军事重地。此用武之地,怎可让慕容枫独大?我意借此次南下之机,说服连将军,共抵奸相。”她见顾韦泷轻轻点头,便继续说道:“东洛郡,沃野千里,天府之国,民殷郡富,有志之士不知凡几。如果我们能固守西镐、北珂,联手南封、邑国,兼之取得东洛,则大事已定。”
顾韦泷眼中光华一闪,问道:“对于东洛一郡,姑娘心中可有庙算?”
牧雪落看到他的神态,心中微微一动,连忙答道:“这些时日,从我接触到的信息来看,我认为东洛郡内存有隐患,几条律令不利民之存恤,迟早要生祸端。我想找机会去东洛,以此事为由,许以利民政令,希望能说服他转而支持姚相。”
顾韦泷轻轻一笑,说道:“姑娘之志可比云霄,确实不同凡人。但东洛一郡,早已内里溃烂,无可救助。”说罢他嘲讽一笑,摇了摇头。
牧雪落微微蹙了下眉,看向顾韦泷。见他眼神颇有些黯淡,突然记起殷尚曾经说过,顾韦泷家居东洛,是当地世家,但旦夕祸福,一朝家破人亡。
现在看来,他对东洛的态度绝不简单,心中,怕是有着恨意。
“先生这么说,想必有所根据,我回去定会多加查探。东洛一郡万不可弃,哪怕疮烂再深,我也会将它医好,还它个锦绣山河。先生莫忘了,我可是医者出身。”牧雪落笑着说道。
顾韦泷冷峻的脸上也不觉露出笑意,说道:“姑娘今天怎么只是对答,不曾出言请我?”
牧雪落说道:“我听过一句话,‘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无论我怎么相请,都不得先生的道,还不如坐等先生出题。如果我能得先生青睐,多费唇舌还有何益?”
顾韦泷闻言微微一怔,复而又问:“姑娘这话说得精妙。姑娘,可还听过别的什么话吗?”他说的极为随意,明显意不在此问。两眼盯着牧雪落,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的决定。
牧雪落不加思索,说道:“我还听过‘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先生,若你心中当真有所想念,为何不为之一搏呢?”说罢她双目恳恳,回视顾韦泷,迎上他的眼。
顾韦泷只觉得此刻心中一股热流,眼前一片明媚,不知不觉间,点下了头。
继而,他就在那一双明目中看到了爆射而出的光彩。那是从心底升发而出的喜悦,她,在为得了他而喜悦。
顾韦泷舒了口气,弯了唇角。自己,终究被她说服了啊。
“哈哈,哈哈哈。”门口传来殷尚的笑声,他端着一坛陈酿走进屋子。
坛上泥封新启,整室飘满酒香。
“大人,你还得谢谢我,要不是我给韦泷灌了一天一夜的好酒,你可是请不出他的啊。”殷尚笑着为几人斟满酒杯。
牧雪落连忙拱手:“多谢殷先生,多谢顾先生。”她说到顾韦泷时,侧头对他一笑。
顾韦泷只觉得那双眼间光华流转,如晶莹雨露,眉目清兮。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此,凤栖梧桐,再不可分。
为了自己,也为了她吧。希望真的可以实现心中夙愿。
“殷先生,过几日我要随钟大人一同南下,我意是让顾先生一起前往。至于先生,我有一事托付。”牧雪落说道。
顾韦泷点头,殷尚则连忙放下酒坛问道:“大人请说。”
牧雪落说道:“你应该记得当初我身陷山匪之手的事吧。”
殷尚点头。
牧雪落继续道:“那匪首赵发,并未绳之以法,而是逍遥在外。”
殷尚皱起眉头,问道:“大人可是让我查出他的下落?”
牧雪落摇头道:“我已知他月前去了东洛城,还与一些官员有所联络。我怕此事有些隐秘,希望先生去查探一番。”
顾韦泷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看向牧雪落。
牧雪落见到顾韦泷那一双明亮如星的眼,只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他一览无余。
殷尚拱手道:“如此,明日我便去东洛。”
“殷兄。”顾韦泷淡淡开口,“此行,不仅仅要查探这一个人,还要多多留意东洛官场,切记,隐秘行事。”
事实证明,他真的看出了她的心思。
牧雪落派殷尚前去,正是为了私下了解东洛官员诸事。殷尚并无官属,没人会留意他。而她下一步的打算正是东洛,所以才借着赵发一案,伸手过去。没想到顾先生当真洞察入微。
她笑着点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被他看出心思,不丢人。
“我派两人随你差遣,都是上次的侍卫,你都识得。”牧雪落说道。
殷尚连忙拱手,复而问道:“大人,敢问那赵发为何会被释放?”
牧雪落想了想,说道:“据我猜测,他是以一些消息换得了自由。当时负责此案的仇御史对于涉案的妇幼十分关心,甚至与邑国商议提供好处让山匪开口。我认为这个赵发一定是说了更多消息,以此胁迫。我得知仇御史的人也在私下追查他的去向,却屡屡被他甩脱,看来他也有些手段。”
殷尚记下,继续给几人斟酒。
小酌了几杯,牧雪落和顾韦泷双双告辞。
牧雪落邀他同行,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车内,牧雪落说道:“此次南封之行,还要拜托先生。若无先生相助,事不可成。”
顾韦泷笑了笑,说道:“就是没有我,大人也未必说服不了连将军。大人无需自谦,韦泷尽力便是。”
牧雪落听罢点头,不再说话。
马车轻轻颠簸,除了辘辘的车轮声,再无其他声息。
牧雪落的眼睛不知看向哪里,只好漫无目的地随意扫着。
忽然她发现顾韦泷的青衣袖处有一破损,她刚要出口,却突然顿了下来。
一会儿去给他买一身新衣吧,她想。
随着车马的颠簸,她在心中思忖送他件什么样的衣袍较好。但想着想着,眼前不期然地出现了一身飘飘然的白衣。
她猛然间不知所措,身子骤地向后靠去,呆了一呆。
顾韦泷发现了她的异常,疑惑地看过来。
牧雪落抬眼,看到顾韦泷有些担忧地眼神。
那身着白衣之人的脸,突然变成了顾韦泷的,而不再是靳羲。
她望着对面之人确认许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等她思绪回归,发现自己这么盯着人看,十分失礼,连忙不好意思地移开眼。
顾韦泷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红晕,心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把顾韦泷送到家,牧雪落一行人回了草堂。
她匆匆进了府门,并没在院中看到小中等人,于是她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因为她时常晚睡,怕影响到小中的睡眠,于是她又找了一间房给小中,与她紧邻。
她回到屋子,先去了衣柜旁。
翻找了一会儿,她捧出了那两件被她藏得极深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