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落哪里知道这兰露丹有什么典故,此番被两人质疑,不免有些心虚。但她向来临危不乱,眼盯右相,扬声答道:“仙师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右相大人是想拿陛下的身体开玩笑吗?”
既然与他无法好好相处,那便不必再留情面,抱住皇帝这棵大树,保命为先。若是以后他找她麻烦,就算靳羲不帮忙,她还可以偷偷离开,大不了不解毒了。
右相大人明显没想到这个小小女侍敢如此对他说话,眸色更暗。
外间的晚风吹进大殿,带入丝丝寒意。牧雪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好,你请脉。”右相突然笑了,饱含深意地看了看女皇,嘴角勾起。
牧雪落侧头看了看,见女皇并没有拒绝,于是走前几步,执起她的右手,开始探脉。
手下脉搏来去快速,正是书中所说的数脉。她竟在惊慌?牧雪落马上抬头去看女皇的脸。
一身明黄的女皇面有苍白,几根发丝粘在额角。平日的阴冷不见了,看上去竟有些脆弱。她犹自镇定,但脉象出卖了她的心。
眼前之人突然与记忆中的小女孩儿重合。那时她知晓她父亲喝醉归来,就要对她施暴。她全身冷汗,湿漉漉地看着牧雪落,眼中惶恐哀戚。
牧雪落心里一紧,生出怜意,柔声说道:“陛下不可再这般急怒,身子比上次弱了不少。”她不知堂堂女皇为何惊恐,但必然和眼前这位男子有关。
满室大臣,唯独他一人站立。女皇还未开口,他先出言……皇帝,这天下最高的统治者,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尊贵吧。牧雪落暗暗皱眉,看向那紫袍的右相,手上不由自主地使了力。
女皇看到牧雪落的神色变化,怔了一下,眼内复杂。说道:“既如此,过几日你便来瑜琉宫奉职,帮着御医们给朕调理身子。”说完转头看了右相一眼,见他并未作何反应,又回头继续对牧雪落说:“还有,那兰露丹……”但她说了几字之后便停顿下来。
“臣女今晚回了仙宫会同仙师禀报后,问仙师的意思。”牧雪落可不知道这兰露丹到底是什么,不敢多言。
女皇点头,不再继续问话,重新靠回龙椅。
一旁的右相却开了口:“既然要来宫里伺候,就多小心些。不然,徐督察的下场,你也看得到吧。”说完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地毯上那摊血迹。“他就是监察得太宽了。”
牧雪落刹那心惊。殿前杀人!?这人,是皇帝所杀,还是右相动手?若是右相,其心可诛!怪不得皇帝如此惊恐。
“徐督察说得都是忠言。”这时终于有大臣抬头说话,正是白发最多的那位老太太。
“笑话。”右相嗤笑,开口道:“我一进门,就看到他指责陛下,言语不敬。我当堂剑杀他,也让你们知道,皇威谓何。”
牧雪落明显感觉到手下女皇的脉搏愈加急促,右手攥了起来。这次,她没有抬眼去看皇帝。
这位右相,果然敢当着天子的面明剑杀人,之后非不但不请罪,还当堂呵斥众臣。看来,这朝堂的复杂程度,远超她心中所想。
“陛下不许百姓说‘慈’‘孝’二字,违者重罚,这……这……本就不该。”老者声音颤抖,显然身子骨不再硬朗,更何况还跪了那么久。
牧雪落一听这话,心里发苦。当年天元皇帝宇文贇便是不许臣民说“天、高、上、大”等字,改作典制。她竟也如此……这么多年来,这祯国,她是怎样经营的?
但她马上注意到皇帝紧紧攥着的右掌,一转念便想到眼下朝堂形势。可能,皇帝也有难言之隐吧。若真是权臣监国,她确实也算有苦衷。
“我只是去边关督战几日,你们这些人就敢如此*迫陛下。”右相语气缓缓,吐出的字句却重逾千斤,“可有你们这么做臣子的吗?这天下是陛下的,陛下说什么,你们只管听从。你们*到这寝宫,是反了不成?”最后一句,一字一顿。
这话说得诛心,一众老臣连忙伏地,高呼不敢。
牧雪落眼见这般情景,震惊之余,更有难受。那些老人一个个年岁已高,本该在家含饴弄孙,却不得不跪在这里跟女皇、右相相执,一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
“你们不敢?我看你们胆子都很大呢!尤其左相那老家伙,竟然说陛下胡闹!她姚青月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右相仰起下巴,斜睨众人。一众肱骨之臣竟像是他的家奴丫鬟,任他打骂。
“您与左相同为祯国丞相,岂能落井下石!”另一老臣面有激愤。陛下今晚态度并不坚决,看似愿意赦免左相之罪。他们本想回去,明日早朝再与皇帝商讨。谁知右相正在这时回来,不仅剑杀徐督察,还拦住他们不准离开。
“落井下石?”右相“呵呵”笑了,笑得众人低了头,身子发抖。“想让我落井下石给你们看看吗?”他声音阴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牧雪落瞧着殿前一众老臣,心中全是不忍。她看了眼女皇,见她皱着眉,眼底仍有着惊慌。看来,她也不愿如此吧。
牧雪落心中一时激荡,再不管那右相待会儿会不会处理她,开口说道:“陛下,听臣女一言。”
整个屋子的人突然都静了下来,全部看向她。
冷风过堂,拂过所有人。牧雪落感觉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已经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众人眼神不一,地上群臣带了丝期盼,右相眼中则是一片狠戾。
女皇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却没有怪罪的意思。
牧雪落见此,有了些底气,心跳得也不那么快了,朗声说道:“陛下,这些老臣为了我们祯国鞠躬尽瘁,服侍了您半辈子了,她们一定不会想害你的。陛下想想,是也不是?”
女皇思索一番,点头。
牧雪落不敢要求太多。毕竟她只是个侍女,不能妄议朝政。
她继续说道:“现在虽是夏日,夜间仍旧寒冷。这些大人们都是祯国的栋梁,都在为陛下*持着天下。万望陛下怜惜老臣们,让他们今日先行回去。明日众位大人们早朝之时,陛下再与他们商量国事如何?陛下此举,也是爱怜天下了。”
“况且陛下龙体欠安,也该早早安睡,好好将养才是。臣女相信众位大人们也盼着陛下早日康健。”她不谈事因,不谈右相如何,只说明君善举,只提龙体安康。
皇帝闻言,抬起头,使劲儿看了她一眼,停了许久才缓缓转回头,说道:“众位卿家确实一直帮朕治理天下,朕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回去吧。”说罢甩甩手,眼神却刻意避开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