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近了,她才听出哭泣的人正是苓兰。
“雪落?”苓兰发现了走进屋中的牧雪落,她通红着眼睛说道,“仙师,他走了。他就这么走了,根本没有管我……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牧雪落的脸色一瞬间白得干净,连一点的血色都没了。
不会的。
她强打起精神,颤颤巍巍地回身走出房间。
怎么会呢?
昨天的缱绻温柔,昨夜的发丝交缠,今天他,怎么会走呢?他怎会不告诉自己呢?
不会的。
她跌跌撞撞跑向东苑,去她这几日居住的房子。
推开门,她所有的伤情刚要哭泣而出,却发现屋内有一人。
那人一身紫色一群,身材袅娜,背对她站立在桌旁。
“你回来了?”那人听到门声,连忙回身,竟是紫苑。
牧雪落眼眶已然泛红,但眼泪被她生生压了回去。
她使劲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紫苑也坐了下来,答道:“姚大人,我是丞相的人。”
牧雪落的眉微微一跳,此时此刻,听这些事反而能让她轻松一些:“我自然知道。”
“不”紫苑道,“我是姚相的人。”
“什么?”牧雪落盯住她的脸,“你有什么证据?”
当初在西镐时,她拼命思考案情,用以抵御对靳羲的思恋。此时此刻的情形,与那时何其相似。
只是,现在抵御的,不再是少女情怀,而是痛彻心扉的伤怀。
“我很早就在郎中令手下潜伏,只是没想到后来被他派到仙宫。”紫苑不急不缓地说道,“我那时曾问过丞相要如何行事。丞相只让我安心留在仙宫,见机行事。”
牧雪落皱眉想了想:“你可有什么信物?”
紫苑摇头:“丞相不曾给我什么信物。”她见牧雪落眼中浮上疑惑,连忙继续说道,“姚大人莫要生疑,我要说的事情不会对丞相不利。”
“可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在利用我?用假情报骗我?”牧雪落问道。
紫苑笑了笑:“大人怎么忘了,你只需要回去问问丞相,真相便可大白。”
牧雪落懊恼,自己确实没有想到这点,今天这是怎么了?
“而且,我与乌大哥他们自小相识,他们都知道我。”紫苑继续说道,“仙宫这边许多的消息都是我传给他们的。没有丞相的旨意,我不敢贸然和你袒露身份,还请姚大人见谅。”
牧雪落心中思忖,的确,她没有骗自己的理由。
她话说得很满,把丞相、乌大哥他们全都说到了,自己只要稍稍查证,谎言马上就会被拆穿。她还不至于这么冒险,对她也没有好处。
不过,还是先听听她要说的是什么。如果她想利用自己做什么事情,自然不能答应。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牧雪落道。
紫苑点头,她知道姚大人仍不相信她:“大人心中仍在疑我,这也没关系,日后定有分晓。是丞相传话要我向大人明示身份的,丞相说以后可以直接和大人联络。”
牧雪落微微点头。
“上一次郎中令的事情,丞相没有给我任何指示,直到前几日乌大哥过来,才借机告诉我让我直接来找大人。这期间,仙师一直在西苑,我找不到机会,直到现在才能坦言身份。”紫苑道。
听到靳羲的名字,牧雪落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开口道:“郎中令的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仙师让奉常大人提醒郎中令,说大人您想对他下手。”紫苑道。那日仙师和昭画奉常的对话她听了大半,对于昭画当着她的面说那件事的意图,她十分明白。
当时她装作关心,其实根本没有私下通知孙贤誉。孙贤誉差人探听消息时,她只说一切平稳,并无大事。
正是因此,孙贤誉才没有逃过牧雪落的圈套。
若是他得了提醒,便难以上钩了。
牧雪落眼神闪烁了几下,看了看杯中的水,又看了看桌面,再移向屋中其他摆设。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她没有说孙贤誉已经被她掌控,她始终还存有戒心。
紫苑点头,她抬眼看了看牧雪落,想说什么,却忍了下去。
牧雪落发现了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紫苑咬了咬唇,说道:“顾先生……顾先生他留了封信。”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张。
不知为何,牧雪落听到她说起的名字是顾韦泷后,松了口气。
她接过信纸,看后将纸重新折好。
韦泷的信很简单,他说他得到了殷尚殷先生的密信,说东洛那边有了些发现,自己先动身过去,等牧雪落到东洛后,在郡城相见。
牧雪落将信纸越折越小,她知道,发生了昨天的事情,韦泷不敢面对自己。
他心中对自己一定多有歉疚,他没有一声不响地离去已是不易,他终究还有着责任感。
只是,此事毕竟并不怪他,他这样,让牧雪落也很为难。
即使自己表明了不会怪他,他心中也不会轻松释然。
“唉”牧雪落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就如此吧。
希望再次见面时,能让他放下心结。
紫苑见牧雪落读了信,便也不再停留,起身就要告辞。
牧雪落见状,重新抓起茶杯往嘴边送,并不说话。
待到紫苑即将走出门了,她终于开了口:“等等。”
紫苑回身,等待她说话。
牧雪落咬唇,眼神闪烁不定。
半晌,她垂下眼,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是,”紫苑答道,随即推门而出。
牧雪落这才发现她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甚至有了痉挛的迹象。
屋中只有她一人,心痛忽然而至,铺天盖地。
一瞬间的窒息感笼罩住她,她深深吸了口气,定在那里,不敢呼出。
害怕呼吸间自己便会疼痛而死。
“吱呀”门重新被推开。
牧雪落猛地直起身,看向门口。
“姚大人”紫苑出现在屋中,“还有件事我忘了说。”
她发现姚大人眼睛红红的,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
她有些承受不住那样的神情,连忙说道:“据我所知,仙师好像离开了仙宫。”她怕牧雪落不懂,又多解释了一句,“不是外出,好像是要离开很久的样子。他带走了他所有的护卫。”
牧雪落一动不动地听完紫苑的话,嘴角颤了颤,像是笑了一下。
就在紫苑承受不住压力,准备告辞之时,她听到牧雪落说:“给我准备衣服,我要沐浴。”
“是”紫苑答道。
“我要去摘星楼的温泉。”牧雪落又说道。
紫苑直觉姚大人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于是也不多说什么,麻利地下去准备换洗衣物。
很快,牧雪落就出现在了那池宽阔的温泉旁。
她养病的期间,靳羲带她来过几次,她已经熟知了石门的机关。
她将石门放下,站在池边缓缓解开衣袍。
池水的热气袅袅蒙蒙,她始终觉得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旦自己走进水里,马上就会被那石头坠入池底,再也无法浮上水面。
不知不觉间,身上已经不着寸缕。
她缓缓低头,看向小腹处。
天枢穴处,肌肤白腻,再无那朱红印迹。就像从来不曾有过。
就像靳羲,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就这样,消失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她投入全部身心后,毅然离开。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争取的机会。
为什么要这么……伤我的心……
牧雪落垂眼,两滴眼泪落入池中不见。
她缓缓踏入池中,仰躺在水上。
身体没有下沉,没有被淹没……
她睁着失神的双眼飘在水面上,就那样飘着,飘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回到岸边。
上岸后,她拿起紫苑为她准备的衣袍,刚要换上,却迟疑了。
她想了想,将手重新伸向她方才脱下的白衣。
她双手抓紧那衣服,不知不觉贴上胸口。
直到她身上的水迹都干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呆呆地站了多久。
她嘴角扯了扯,准备放下这白衣。
而就在她放手的一瞬,一块绢帕从衣服间飘然而落。
牧雪落一愣之下,猛地蹲下身将绢帕拾起。
帕子右下角是她熟悉的图样和那个镌刻在她脑海中的“羲”字。
而帕子上面写了另外三个字-------“忘了我”
石室之内骤然响起了牧雪落的哭声,泪水不断涌出,仿佛积压了千年。
所有的委屈、不甘……都有什么用呢?人已经不在了。
只有哭声,只有眼泪,只有……自己。
昨夜耳畔那句让她心慌意乱的“记住我”和今天帕上这句痛彻心扉的“忘了我”,缠绕在一起,绕紧她的心、她的身,让她从此再也无法逃脱。
隆冬深寒,农人们有了秋天的收成,都窝在家中等待年节。各家各户团团圆圆。
街道上少有人走,唯有一辆马车和两骑侍卫“哒哒哒”的马蹄声。
牧雪落毅然踏上去往东洛的行程,对于慕容枫的算计,她甚至隐隐有着期待。
如果自己殒身于此途,想必靳羲会知道吧。
那时,他会不会后悔于今日的不告而别。
她累了,她甚至不愿意追查他去了哪儿。
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自己和他无时无刻不纠结在一起。不论是彼此的试探还是各自的为难。
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只要自己有了决心付出。
但到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自嘲一笑,放下车帘。
包北感觉到牧雪落情绪不佳,难得地没有聒噪,一味扬着马鞭。
荆迟和包北也都面色凝重,骑着马不作声。
他们四人私下前往东洛,而属于姚廷尉的“监察小队”则于明日才会从花都出发,沿路巡按各城。
这也是姚相的意思,她不希望牧雪落太过危险,所以才设了个障眼法。
然而,这个四人小队,整整三天过去,一路都寂静地毫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