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枫定定地看向孙贤誉。他那肥肥的脸上仍挂着奸诈的笑意,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但比起这张惹人生厌的脸,他更不愿意去想父相预言的那种结局。
于是他问道:“怎么办?”
孙贤誉见相爷虽板着脸,却明显是同意了。他笑着低声说道:“再过七日正是祭天之日,那时,天子百官均要前往祭坛。花都的百姓也会纷涌而至。按祖宗规矩,天子要从正阳门入内,主持仪式。”
“这我知道。”慕容枫有些不耐烦。
孙贤誉连连躬身,将桌上茶杯奉起,递到慕容枫手上。说道,“相爷可差人告知陛下,让她从邵华门进入,祭天。”孙贤誉维持着他的笑意,仔细地盯着慕容枫的表情。
慕容枫愣了两秒,随即猛地抬头。
犹豫的神色过后,他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孙贤誉这才趁哈腰的功夫舒了口气,总算献计成功。这几日相爷对他猜疑排斥,他早就知晓。但他除了固宠之外别无他法。还好,这一次相爷采取了他的提议。
“那下官告退了,相爷多多休息。差人通知陛下的事情,由下官来办就好。”孙贤誉说道。
慕容枫又斜眼看了看他,重新喝了口茶,说道“主意不错,你回去吧。”
孙贤誉大喜,连忙告退。但他还没出门,就听到身后慕容枫淡淡说道:“听说那位齐王殿下今天回邑国了,我听闻你和他交情非浅啊。”岂止是非浅!早就有人告知他,孙贤誉多次与齐王私下相见,甚至传闻还带他去官员家中疏通战合之事。
要不是这一次他出了这个祭天的好主意,真想马上处置了他。
“嘭”孙贤誉慌忙跪在地上,额头流下了汗。
他心跳如鼓,惶急非常。
难道倒卖军械的事情暴露了?这绝对是死罪、死罪。程立不是说他打探出右相只是发现他在宫中的贪墨之事吗?难道倒卖军械的事情相爷也知道了?
自己真是糊涂啊。贪墨和通敌哪个罪更严重,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怎么就拆了东墙补西墙,选择了这条路呢?
都怪自己贪心不足啊。齐王说没有风险,第一次倒卖也确实尝到了甜头,这才一而再再而三。
现在,真是后悔晚矣啊。
他一时间心绪杂乱,头皮凉飕飕的。无从解释,只能“砰砰砰”地磕头。
慕容枫嫌恶地别开眼,说道:“行了。”
这时孙贤誉的头刚离开地面,他俯着身,一动不敢动。额头上的汗水滴到地上,他甚至能听到那“滴答”之声。
满室的寂静,似乎都在等着相爷宣判他的死亡。
他根本不相信这种大罪会被相爷宽恕。
相爷虽然势压天子,但他却真心为祯国着想。他要是真知道了自己通敌之事,怎肯甘休?
“你早就知道连秦会反?”慕容枫似乎有些疲惫,用茶杯盖缓缓刮着茶杯,细微的刺耳声让孙贤誉紧绷的神经似乎要断了。
“我……我……下官……”他绝望之余,话已经说不利落,身家性命都在这嘴上。自己就算是全身是嘴,又能怎么说呢?
但他不能放弃,这世界,还有太多东西没有享受。美人美酒,若是到了地府黄泉,哪还能消受得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道:“相爷。下官做此事并未告知相爷是下官的不是,但下官想的是办好后再将那些银两全部填入国库。这样我们相当于收了两份议和的金银,对我国有利而无害啊。”齐王说过,那些军械粮饷,只要过了秋收他们就能重新筹措出来。他会在来年进贡时私下给自己捎来。
自己只要推说一切都是为了祯国,应该还有一条活路。不过,这只能看相爷的心思了,毕竟这种借口谁都听得出来。
慕容枫将杯盖扔回桌上,清脆的“哐啷”声吓得孙贤誉一个机灵。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孙贤誉,神色没有变化:“看来你真是早就猜到了。呵呵。你倒是老谋深算,比我看得还准。我根本没想到连秦会反,你却早都想到了。”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到孙贤誉身前,居高临下说道:“就因为你知道最后一定是合,所以才答应给齐王疏通。你算计着,左右无损利益,我也不会怪你。是也不是?”他语气陡然一厉,喝道:“就为了算计齐王那点钱财,你就做出这种背叛的事,你可知百官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嗯?说是上交国库?这种理由你也说得出口?”
孙贤誉听了慕容枫的话后,呆愣了半天。
好一会儿才勉励掩住狂喜之态,没想到相爷怪罪的根本不是他资敌之事,竟然是怪他与齐王的私交!
他诚恳地伏倒在地,痛泣道:“是下官的错,是下官一时贪婪。是下官的不是。”
他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
不过,为何是疏通?自己和齐王见面,每一次都极其隐秘,怎么会被相爷知道?又怎么会变成了“为邑国疏通”?
不过此时他还哪有心思细想这些,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捡回一条命,他现在只能苦苦哀求:“下官贪心。下官确实早就料到连秦那小人势必投靠姚青月他们。既然事已注定,齐王又送上门来,下官……下官……”他有些羞窘,说不下去了。
慕容枫伸腿踢了他一脚,他园胖的身子立马翻滚在地。
孙贤誉连忙重新爬起,又跪伏到原处,恳求道:“相爷要打要罚,下官无不谢恩。都怪下官贪心,都怪下官。辜负了相爷的栽培,辜负相爷的信任。”
慕容枫嫌恶地后退了几步,摆摆手道:“行了回去吧。”这人,虽然惹人生厌,却又当真缺不了。
就如他今日所献的计策,确实绝妙。
那邵华门并不是别的门,而是储君所用之门。
如果陛下从邵华门进入,就昭示着这祯国,依旧是他慕容氏一家独大。
那么,之前那些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管他什么西镐、什么南封,这一招,直截了当,釜底抽薪。绝了所有不服自己的人的心思。
姚青月她们再怎么费力争取,在名分上已是矮了一等,那还谈什么争天下呢。
“是,是,下官告退。”孙贤誉见慕容枫转身之后不再说话,连忙爬起,连衣服上的灰尘都不打一下,躬身后退而出。
他压制着脚步不飞奔起来,踩着碎步缓缓从院内走出。
出了相府,他仰头望天。
从没想到再一次看见云彩也会如此满足。
他舒心地一笑,快速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天上云卷云舒,那白云,好像美人儿柔软的肢体,曼妙的舞姿。
孙贤誉突然觉得一阵干渴。重生一次,要赶快享用人间美色。
“来人,快快送我去别院。”他扯着嗓子叫唤下人。
几个侍从连忙扶他上车,往“美人窟”驶去了。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而过,所幸这边大多是达官贵人们的居所,街上几乎见不到平民百姓,马车一路畅通。
就在孙贤誉满脑子都想着软香温玉,神思远游之时,“嗖”一个铁锞子从车帘飞了进来。打断了他一席春梦。
他刚要怒骂,却发现那铁锞子上有一个圆洞,里面塞了一小块绢布。
他疑惑地将绢布扯出,展开后发现那上面是一封给他的信。
待他看清那文字时,心跳险些惊得停住,直欲魂飞魄散。
那信的开头,赫然正是他从国库中盗取的物资清单。全部都是他用手段转到邑国的物资。
一见之下,他下意识地将那绢布合上,四下探望,早已忘了自己单独身在马车中。
此时的他,头皮发麻、几欲昏倒。方才在相府时,那鬼门关前的惊魂感觉一瞬间重新回到身上。
谁?到底是谁?
他连忙叫停马车,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却发现街道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他颤抖着手掌,战战兢兢把绢布重新展开。
信的后面是一句话:“来芝林居。”
芝林居?
孙贤誉的脑筋渐渐活络起来,既然送信的人并没有直接向相爷告发他,说明是想以此要挟。
芝林居在城西,那是武库署的势力范围,说明送信之人极有可能是姚相一方的势力。
不过,按理来说,用这个证据扳倒自己岂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和自己交涉呢?难道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另外,国库之事隐秘,经手之人全都是信得过的人,决计不会背叛。那么,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孙贤誉额头见汗,仔细地回想着每一个参与之人。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有一个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过,但却是他提醒的自己,可以对国库动手脚。
那人正是程立。
那时正是他潦倒之时,欠债累累,被逐家门。可谓是众叛亲离。
是孙贤誉瞧准时机,施恩于他。愿意是在姚相势力一方,安下自己的一枚钉子。程立也答应他为他探听情报。
只是没想到程卫尉那般绝情,把自己的儿子当了弃子。绝不再见。
他虽然遗憾,但毕竟程立是皇帝的亲卫,地位不凡,总有用处。于是,他一直都好好对待,甚至借他赌资,供他玩乐。
看着他深陷其中,孙贤誉心里却是十分开怀。这样的人,最好控制。
果然,用处来了。
一天相爷进宫之后,程立偷偷来到他的别院,告诉他右相已经对他起疑。怀疑这些年他担任郎中令时,对宫中的物资多有贪墨。右相动了心思查办他。
孙贤誉当时非常慌乱,很想去探听相爷的口风。
但是他终归没有去,身边几个美人全都劝他不要冲动,小心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