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月点头,说道:“这是我发现张大人卸职离开后,重新入宫向陛下取的新旨意。”
慕容枫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难道,她让这女人当御史?她怎么敢?她怎么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下旨?
长期以来他对女皇的禁锢,让他以为她只是他的一个棋子,前后左右,都是他说了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受掌控了?
他血红着眼睛看向众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而当他看到牧雪落时,他突然明悟。没错,就是她!
自从靳羲把她带到皇甫绮羽身边,小羽就不一样了。
“陛下升左平姚雪落廷尉位,”这时,姚青月说道。
听到这话,慕容枫即将丧失的理智重新回来了些,原来是廷尉之位,不是御史之位。
而此时,姚青月继续说道:“御史一位,暂且空留。但御史一职干系重大、任责艰巨,陛下不忍仇御史过多劳累,遣廷尉寺暂领辅助之职。”
众人听罢,纷纷起身。这圣旨虽未明言升这姚雪落为御史,但升其为廷尉,又让廷尉寺辅助御史的事务,这摆明了就是说她即是御史的人选了。
牧雪落听得愣愣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廷尉,甚或是御史。三公与九卿,她从来都没想过。
而此时,看着姚相殷殷期盼的眼神,包北四兄弟鼓励的神色,还有耳边钟大人临去时的嘱托……她双手高举,说道:“臣,接旨。”
这一刻,她即将进入姚相权力的核心,甚至成为这个核心。接下这个位置,意味得太多了。自己再也没有了自由。这一生,都要献给丞相、陛下。
当然,对于女皇,她心甘情愿帮助她。而曾经,那只是心意;现在,变成了责任。
姚青月喜极而泣,欣慰地流下了泪。她有一瞬间害怕雪落不去接那道圣旨,毕竟,这个担子太大了。依自己对她的了解,她做事更注重心情。她想学习权谋,便刻苦思索;她想洞悉人心,便倾心求教;她想帮自己和居水,便顶着左平之位……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从不为功名所累。
她这个性格,不适合接下自己的大任。但除了她这个性格,还有谁能接下呢?用心为陛下,用心为苍生,这才是丞相之职。若只是被身份所限,玩弄权术,那与佞臣何异?
雪落啊。我要了你一生的自由,却没有东西还给你啊。
“好……好……好……好啊……好。”姚青月湿着泪眼,颤抖着身子再次扶起牧雪落,一连说了五个“好”。
牧雪落虽不知姚相心中的波涛起伏,但她却知晓丞相对她的宽纵。她知道,若她不应允,丞相不会怪她。但她怎能不答应呢。这份情,她就用这一世的忠心来还吧。
慕容枫一直冷冷地看着她们二人泪眼相向,心中的愤怒难以压下。他想冲进宫中质问皇帝,为何如此大胆!
他一甩袍袖,大步迈出灵堂,身后侍从连忙跟上。
曾太尉遥遥看了一眼牧雪落,就是这个女子,他的书儿提过好多次,说她有胆有识。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他微微对姚青月点了点头,也随着慕容枫离开。
一路纵马疾奔,慕容枫甩下了曾太尉和一众侍卫,独自来到皇宫。
宫中腊梅开得正好,朵朵都有着傲人风骨。衬着一些尚未来得及清理的积雪,别有一番美意。
慕容枫丝毫没有驻足观赏的心情,直冲向瑜瑠宫。
宫门前的侍卫看到他,大气也不敢出,马上进去禀报。
慕容枫把那个侍卫拦了下来,问道:“今早左相来过?”
侍卫连忙点头。
慕容枫眯着眼问道:“还有别人来过吗?”
“有……有奉常大人……来过。”侍卫答。
“啊”小侍卫还没等松口气,就觉得自己被右相抓着的胳膊火辣辣的疼,疼得他惨叫一声。
慕容枫松开他的胳膊,冷冷说道:“昭画?!又是你,靳羲!”
“陛下在干什么?”慕容枫缓了缓语气,问道。
小侍卫不敢揉胳膊,苦着脸答道:“陛下今日早起感了风寒,刚召医官诊治完,吃了药睡下了。”他挨了那一抓,说话反倒利落起来。
“严重吗?”慕容枫皱了眉。
“医官说多多休息,今日不要早朝,服药四天就好。”侍卫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回答得很完整。
慕容枫往宫里看了看,顿了一会儿,竟然转身离开了。他留下一句话:“不用告诉陛下我来过。”
“是,是。”侍卫可算能揉胳膊了,连忙答着。
慕容枫出了宫门,上马回到相府。这一路他走得极慢。
既然昭画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面圣,那么皇帝这一次的异常行为,一定与仙宫脱不开关系。
回府后他马上吩咐贴身侍卫:“把她从仙宫弄回来,我有话问。”
侍卫领命刚离开,就有下人来通报:“郎中令孙大人来了。”
慕容枫皱眉头:他又来做什么。自己没找他麻烦,他反倒送上门来。
“叫他进来。”慕容枫冷声道。
下人躬身退下,不一会儿,孙贤誉一身常服走了进来。
“相爷。”他进门先行礼,恭谨非常。
慕容枫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相爷这几日忙得厉害,下官就没来孝敬您。”孙贤誉极其恭谨地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容枫的脸色,说道:“听说,相爷方才去钟御史的葬仪了?”
慕容枫又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察觉到慕容枫情绪不佳,孙贤誉身子绷得更紧了些。
不过,依照他得到的消息,相爷的脾气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事,应该是皇帝册封廷尉一事。
他的眼珠转了转,谄笑着对慕容枫说道:“相爷是为了今早的圣旨一事烦心吧。”
慕容枫用眼睛斜了斜他,说道:“你知道了?!”孙贤誉此人,总能清楚地揣摩到自己忧虑地事,这点让他一直很满意。
“是。下官听说了。”孙贤誉见相爷总算愿意开口,连忙答道。
“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办?”慕容枫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眼前出现多年以前的皇甫绮羽。
皇袍穿在她身上总是稍显宽大。她总是沉默着,或是对着什么东西发呆,双眼中难得出现光亮。
那时的他总是会想,为什么一直以飞扬跋扈而声名在外的小公主会变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父相做的事情吗。
他每天都会去看她,从公主到储君,再到皇帝,从未间断过。
每一次他都会给她带去新鲜物件,有时也能逗得她开怀。
那时,她眼中没有防备,笑得纯真。仿佛他就是她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父相让她做什么事情时,虽然能看出她并不情愿,但她却总是一声不吭地服从。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如此隐忍,慕容枫全部看在眼里。
不知她到底是不是在蛰伏。
父相临终前曾说过,这位皇甫家的传人,并不像她看起来那般单纯。她的心底有一团火,焚天之火。只待烧出来,将慕容家全部焚毁。
父相说,一旦事情不在掌握,那便无需顾及士林民心。废了她。独掌天下。
但父相去世后,她依旧安之若素,做好自己要她做的一切事情。从不反抗,从不多说什么。
只不过,不论他再带去什么好玩的东西,都难以博她一笑了。
她不再于他交谈,哪怕他故意让她写些她完全不赞同的旨意时,她都只是暗暗皱眉,不多说一句。
渐渐的,他只留下了每日去一趟瑜琉宫的习惯,此外,再无其他。
他曾想,这样一辈子,也好。
但是,她变了。
她开始有意与那些老臣们亲厚,开始和自己对着干。
而当她开始因为一些政令与自己争论的时候,自己非但没有不满于她违逆自己的心思,反而十分快活。
太久不曾这样了,以至于他快忘了两人交谈、相处的场景。
也许,从未忘记过。她的隐忍、沉默;她偶然露出的笑靥……
想到这儿,慕容枫自嘲地笑了一下。
可能就是因为自己不曾掐断这些,才导致今日的局面吧。
如果真到了父相所说的那种地步,难道自己当真要斩草除根吗?
杀了她?夺了她的天下?
不会的。他轻轻皱眉,摇了摇头。
虽然没了邑国,没了南封。但他手中还有北珂那步暗棋,等待着给姚青月他们致命一击。
这祯国,仍握在他手中。绝不会失控。
父相说得那些,终归是他太过谨慎。
孙贤誉紧张地看着慕容枫的表情,直到他的眼神清明起来,才说道:“相爷若是觉得陛下……呃……”
“怎么?有什么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慕容枫冷声道,“啪”一声将茶杯放回桌上。
“是,是,”孙贤誉咧嘴笑了笑,继续说道,“相爷要是觉得陛下年纪轻,不懂事。那就要教教她规矩才好啊。”
慕容枫蹙眉:“规矩?教什么规矩?”
孙贤誉低低一笑,说道:“当然是要教教陛下,这祯国,到底是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