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的表情有些古怪，答道：“先生一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牧雪落蹙眉：“他心中一定有事，你扶我过去看看。”说着掀起被子要起身。
这可把紫苑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她，说道：“瞧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动。我去照顾顾先生就好。”
牧雪落也发现自己很容易头晕，于是拜托道：“那麻烦你了，等明日我能下床了再去。”
“好，你就放心吧。”紫苑答道。
牧雪落从前有些不喜欢紫苑，但她知道，是因为紫苑顶替了她在仙宫的位置。那时她已经喜欢上了靳羲，所以才会排斥紫苑。
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还真是可笑。
如今见紫苑办事尽心，是真的关心自己和韦泷，她十分感激。
紫苑走后，牧雪落发觉头脑昏昏沉沉，应该是那药的作用。外面依旧黑沉沉的，她清醒了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紫苑来为牧雪落送早点。
进门却发现室内空空入也。原来，牧雪落醒后就偷偷溜了回草堂。此时，正麻衣孝服，为钟居水守灵。
来祭拜的官员们都是悲痛非常，不仅仅是为私情，也有国事上的担忧。
钟大人位居三公，地位之高，恰恰能在朝中制衡右相一党。现在他殉职身死，御史之职，牵一发而动全身。怎能让这些臣子不忧心啊。
不过，众人都能从丞相的一些举动中窥到些东西。
葬仪一开始，丞相就把那位姚雪落留在了身边，代她为百官回礼。并当众宣布了西镐施行的新政令正是此女的手笔，另外也提及她几桩功劳，包括此次南封连秦一事，更是解决了他们的倾巢之祸。
王兴大人对牧雪落大加赞赏，拜祭过钟大人之后，更是对牧雪落行了一礼，表示对她此功的谢意。牧雪落侧身躲过，连称不敢。
但丞相对这一幕一言未发，丝毫没有帮牧雪落推辞的意思。
程卫尉在拜祭之后，也与牧雪落叙话几句。还有几位年老的官员，丞相均为他们正式介绍了牧雪落。当初徐督查殿前被斩杀一事，许多老臣都在场，那时正是牧雪落化解了那场危机，他们都还记得。这次姚相一提醒，他们都对牧雪落连连赞赏。
这么一来，众人看向那姑娘的眼光自然不一样了。
丞相的意思很明显。这位姚雪落，即将成为朝堂新秀。
既然一众老臣都属意于她，众人更是个个都上了心。
葬仪进行了快两个时辰，姚青月看着牧雪落苍白的脸颊和摇摇欲坠的身形皱了眉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回仙宫去吧。”
牧雪落闻言抬头，她看到丞相眼中略有责怪，咬了咬唇说道：“我还想送送大人。”
姚青月微微叹了口气，点头。
这时，外间有人通报：“丞相驾到，太尉驾到。”
姚青月眉目一凛，疼惜之色转瞬不见。
牧雪落也是一怔。今天来的人基本全是姚相一党的人，间或有些中立的官员，也都是心向姚相的。现在，慕容枫他们来做什么？
他们应该是在钟大人下葬时的宴礼上来才是啊。
就在她尚未想清楚来龙去脉之时，慕容枫已经大步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紫衣，丝毫不像是来拜祭死者的。这让人群传出一阵不满之声。
他对此置若罔闻，嘴角衔着一丝冷笑，根本不看两侧的人群，直走进灵堂，停在姚相身边。
太尉和随行侍从走到灵堂外就停了下来，并没有跟着进入。他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悲，不知他心中是何感想。
慕容枫站定后冷笑了一声，对姚青月说道：“姚相好阴毒的手段啊。不仅把自己从濒死的境地救了回来，还反过来断了我一臂膀。”说到这儿，他冰冷的目光转投向牧雪落。
他知道，这一次，是败在了这个女人手里。
他原本笃定连秦对邑国的贪心，一定不会被劝阻。到时候他有很多种手段把邑国从连秦手中夺过来。但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仅没能得到邑国占尽地利，反而还失了许多人心。手下已经有许多官员看着姚相这边跃跃欲试，这怎能不让他愤怒。
尤其最近他还听闻孙贤誉暗中支持邑国那位王爷，在花都收买人心。这让他更加恼火，真恨不得把那张肥脸撕碎。
但现在多事之秋，还不可自断臂膀，等把祯国大政全盘夺回来后，再查清一切，找他们一一算账！
“要论阴毒，我们哪里是右相的对手。”牧雪落站起身说道，“你以为连将军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
“你！”慕容枫刚要发怒，却又换了表情。他冷冷一笑，对姚相说道：“我是在对姚丞相说，你一个小小左平，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他回身吩咐道：“这灵堂庄严之地，不能容人放肆。来人，把她拉出去。”
“轰”人群炸开了。慕容枫此举，是表明了打姚相的脸。
在钟大人的灵堂上撵草堂的人，分明是要和姚相对着干。众人愤愤不平，都想要个说法。
但他们并不乱，等着姚相的处理。
姚青月淡淡一笑，扬声说道：“诸位同僚，你们都知道我姚青月还有几日就是寿辰了。”众人疑惑地点头，这他们都知道，请帖在上个月就发下来了，不知道姚相此时提这事是为了什么。
姚青月继续说道：“现在居水去了，我这寿辰也就不办了。”她说到这儿，脸上有些哀意，众人心中也是轻轻叹息。“有件事我本想在寿辰那天告知大家的，今天，就提前说了吧。”说着，她拉起牧雪落的手腕，把她引到身边，面向众人。
牧雪落有些诧异，不知丞相是什么意思。
慕容枫微眯着眼，冷冷看着她们二人。他倒要看看，这是唱得哪一出。
“大家都知道她，我赐她姚姓，她名雪落。”姚青月看着牧雪落，眼中是赞赏和安抚。
牧雪落在这目光下渐渐安稳，等着姚相说接下来的话。
“此女伴在老身和居水身边，恭谨孝顺，聪慧有加。我今日将她认作女儿，并收入门下，还望各位同僚悉心助益、从旁辅助。”
这时人群才发出恍然的声音，原来，之前那些举动，都是为了这件事。
慕容枫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看着牧雪落的背影，眼中露出狠戾之色。
牧雪落愣在当场，还是邓息在姚相另一边给她使眼色她才连忙跪下，拜见母亲。
她从没想过，自己当真还能有母亲的疼爱。
她突然想起自己和小中被山匪抓去时，牢中那对母女。母亲紧紧抱着女儿，一刻都不松开。
那时她有些羡慕，希望自己也能被母亲关爱、保护。但那时她只能坚强，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小中。
而现在，她竟然真的有母亲了。
想起近几个月来的相处，姚相对她要求严格，但从来不缺关爱。草堂全是男人，许多女子用的东西都是相府送来的。
就连包北他们都说丞相偏心，对雪落比对他们几个还好。
钟大人对她尽心尽力地栽培，全都是丞相的意思啊。而钟大人让自己侍奉丞相终老，其实也是把自己交付给了丞相。
“女儿见过母亲。”牧雪落眼角湿湿的。
“好，好。好女儿。”姚相的脸上终于露出许久不见的欣然笑意。她扶起牧雪落，笑着点头。
众人均拱手称贺，恭喜姚相得女，恭喜姚相喜得爱徒。
“哼。”身后传出慕容枫的冷哼声。一片恭喜之声骤然止住，众人不悦地看向慕容枫。
“就算成了你的宝贝女儿，也不能跟我放肆吧。来人，还不拿下！”慕容枫这次是铁了心要下姚相的面子。
一旁的曾太尉皱起眉，却没有拦阻侍卫。
几个侍卫明显极忠心，上了灵堂就要去拿牧雪落。
“放肆！”姚青月厉声喝道。
她满头的银发一丝不苟，凌厉的神情容不得任何人违逆。
几位常年刀光剑影的侍卫也被这威视所慑，一时不敢再动。
慕容枫神色一凛，刚要再度开口。姚青月从方楠手中接过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众人一见，连忙下跪。
太尉想了想，也跪了下去。
慕容枫则一动不动，看着姚青月。
姚青月并不以为忤，说道：“昨日，你我进宫一共与陛下商议御史人选一事，你可还记得。”
慕容枫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是自然，你说张年大人一生忠贞，当得了御史一职，监察天下，我不是也同意了么。”他那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一是他对孙贤誉有了怀疑，自己手下并没有合适人选，二是他有些怕姚青月举荐牧雪落，毕竟前几次都败在这女人手里。
但他想到牧雪落一介廷尉属官，虽然西镐一事有些功绩，也得了许多人心，但毕竟没有根基，百官也不会甘心扶持。
而张年早就风烛残年，没准哪天就去世了，这御史一职还不是空着。就先让你们得意几天，看以后如何收拾你们。
他倒是没想到姚相在百官面前如此高调地收徒认女，给牧雪落造足了势。
这样，就算是牧雪落任御史资历尚浅，有人不服。但他们看在钟居水和姚青月的面子上，把她当做丞相的传人、钟居水的同门，就不会太过排斥她。那样可就麻烦了。
幸亏圣旨已下。却不知姚青月此时把这圣旨拿出来是何意。
“慕容丞相怕还不知吧，”姚青月将圣旨轻轻展开，“昨日宫人去廷尉寺宣旨，却发现张大人恰已留表还乡，并以几十年的尽忠职守举荐一人，正是我女雪落。”
慕容枫脸色一变，急道：“这不是昨天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