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渭城朝雨
牧雪落愣住,直直向皇甫绮羽眼中看去。
那眼睛无波,却似隐藏着深深的海沟。
“雪落。”她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牧雪落只觉得这名字从她嘴中吐出时,就像滑过荆棘上的丝绸,夹杂着畏惧的美好。
她不知她究竟从哪里得知的,但她就是知道,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此雪落,非彼雪落。
心跳激荡,牧雪落攥紧了牢中的栏杆,眼中碧波荡漾:“你知道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皇甫绮羽的眼睛也有了湿意,只是那深处的眷依和脆弱都被一面墙堵了住。
她点头,想走过去。但刚一迈步却又顿住。
牧雪落发现了她的举动,“发生什么事了?”
“我。”皇甫绮羽突然低下了头。
“别怕,有我呢。”牧雪落道。
皇甫绮羽骤然抬头,她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重新闪出光亮。
她的雪落,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一直都在默默地保护着她。
她想起她做医女时那关切的神情,每次偷偷嘱咐给平儿的话……
甚至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去南封、去东洛……
桩桩件件,都展示着她的善良……和自己的自私。
从儿时开始,就是雪落站在她身旁安慰她,救助她。
也是雪落挺身而出,与她的父亲对峙。
更是雪落,深夜从窗外给她送吃的喝的。
她怎么能够!怎么能这样对雪落呢。
可是……
一想到那个人阴鸷的眼睛,满含恨意。她就忍不住泛起寒颤。
如果可以,她绝不愿回去。
“别怕,不管慕容枫怎么对你,你都别怕。我会帮你的。”牧雪落又一次在她眼中看到畏缩的眼神,心疼道。
皇甫绮羽的心此刻如同暴风中的小船,在浪尖摇摆沉浮。
但牧雪落急切地话却如同拨云见日一般,照进了她的心。
她突然不再犹豫。
与脱离暗无天日的命运相比,雪落能活着,才是她心中更希望的事情。
她不再迟疑,上前打开了牢房的锁链。
“我们走,我们出去。”她拉起了牧雪落的手。
牧雪落能感觉到她眼中的那道墙崩塌了,重新闪亮出了真挚。
“等等,小雨。”两人正要跨出,牧雪落突然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皇甫绮羽一顿,答道:“昭画。”
“她?”牧雪落沉吟,她想不通昭画这么做的理由。
皇甫绮羽咬了咬唇,拉着牧雪落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些:“她让我杀了你。”
牧雪落一怔,突然明白了小雨进来之后所有的神情。她矛盾,她害怕,她惶恐。明明想要靠近自己,却终有疑虑。
她收紧双手,紧紧拉住小雨:“但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无论她给你的另一个选择是什么,你都放弃了不是吗?你选择了我!”
皇甫绮羽眼中泛起泪,紧紧地回握住牧雪落,重重点头。
两人走出大门,牧雪落看到门口平儿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壶酒,一个玉杯。
她的眼神划过那托盘,没有停留,拉着小雨的手继续向前走。
皇甫绮羽看到她的举动,心中更热。
“雪落。”马山就要出天牢了,她道,“她说,如果你不死,我就会回去。”她说话时,看着牧雪落的脸,有些迟疑。
她不知道这样的取舍选择,是否能让雪落明白她的矛盾。
答案是肯定的。
牧雪落正对着她的眼,心疼道:“我懂你的,你不用歉疚。就算是我,我也不愿回去。”
“况且,我早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让你过那样的日子。没有自由,整日惶恐。”她深深说道。
皇甫绮羽抬手轻拭眼角。所以,雪落才奋不顾身;所以,雪落才以身涉嫌。
全都是为了自己。
但自己却在衡量时迟疑了,甚至带了毒酒,想用她的性命换得一息安宁。
其实,现在的自己,又哪里有安宁可谈啊。
唉。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人生竟会如此纠结繁复,竟不给她一丝丝自由的机会。
牧雪落捏了捏她得手心,这动作让她心中一暖,不自觉地笑了。
“小雨。”牧雪落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嗯?”皇甫绮羽笑着回应。
“有一件事,你可能会想知道。”牧雪落郑重道,“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皇甫绮羽怔住,两只眼睛圆睁着,久久无法回神。
“他死了?”她喃喃道,突然抓紧牧雪落的手臂,“真的吗?明明我看他没有死。”
牧雪落拍着她肩膀安慰:“真的,他是被送到医院后去世的。”
“唉。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她感叹。
皇甫绮羽想笑,却又笑不出。
原来她恐惧的人已经死了。
她甚至害怕到想要杀了雪落来交换。
她……
他竟已经死了……
“小雨,”牧雪落发现了她的失神,“别想这些了,我们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绝不会再回去。昭画是骗你的。”
皇甫绮羽怔怔的,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小雨!”牧雪落扳正她的身子,让她正对自己的眼。
“听着,你现在就是这祯国的皇帝,我,会为你打拼,让你能自由自在,不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终于,皇甫绮羽的眼中重新出现光亮,她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孩儿,这是她的雪落。
“好。”
两人出了天牢,共乘一个车架,直回皇宫。
到了瑜琉宫,皇甫绮羽让人给牧雪落准备沐浴,最后屏退所有人,两人在浴室中独处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只是,当皇帝从浴室中出来后,连续下了几道命令,震惊四野。
东洛郡守慕容长缨,贪赃枉法,谎报灾情,私自贪污赈灾钱粮。罪行大白后非但不知悔改,甚至派人暗杀钦差,罪大恶极,现责其自枷锁来花都,领其应得之刑。
太尉曾启功,未得圣上之意私自动兵,攻击天牢,大逆不道。罢免其太尉之职,葬仪按平民制。
两道诏令一出,平静的朝野一瞬间就像沸油中加了水,炸了起来。
孙贤誉冒着汗,一脸严肃地站在慕容枫的客厅中。
“你看真切了?”慕容枫冷着脸,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绝没错,我亲眼看到诏令。”
“她!”慕容枫用力砸了茶桌,“她怎么敢!”
“相爷,她们是想要动手了。我们……”孙贤誉微微低下头,在慕容枫耳边说道,“我们也只能拼死一搏。”
慕容枫听了他的话,脸色变了几变。
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
取而代之……
如果那样,他可以选择不要她的性命,把她永永远远地囚禁起来。
孙贤誉眼睛闪着光,他发现相爷已经意动了。
“曾太尉去得急,我们还得赶快找人顶上他的位置。花都的军队不能落给旁人。”孙贤誉低声道。
慕容枫又愣了一会儿,说道:“昱书也该回来了,曾家的军队恐怕只服他一人。”
孙贤誉点头:“那我们就得抓紧谋划了,免得叫那姓姚的得了手。她敢这么做肯定已经有了准备。”他虽然知道相爷在北珂有后招,但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我知道。”慕容枫依旧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相爷。”孙贤誉忍不住说,“不能再犹豫了,难道你真的要看慕容郡守带着枷锁入花都吗?你别忘了老相爷的嘱托啊。”
慕容枫的眼中闪过决绝,说道:“派人去催昱书回来,第一时间来见我。”
孙贤誉马上眉开眼笑:“好。我不信他听说太尉去世还能在外面流连。”说罢他匆匆走了。
此时的曾昱书,其实已经回到了花都。
只不过,他现在是在一间不起眼的民宅中。
他在哭。
没错。
他已经听到了父亲的死讯。
他的对面,一人素衣,正是牧雪落。
乌冬在她出天牢后的第一时间送了消息进宫,告知了她曾昱书的行程。
此事紧急,她离开皇宫后马上来见他。
“他走时很开心,也很欣慰,你无须太过难过。”牧雪落沉声。
曾昱书不愿在她面前落泪,但是,丧父之痛,无可言说。
“昱书。”牧雪落也不愿在这种时候说那些事,但是,她不得不为。
曾昱书抬起眼,脸上全是水迹。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牧雪落起身,向他走去。
她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曾昱书猛地抬头,眼神突然有些无措。
“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会?”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让牧雪落有些不忍。
但她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曾昱书陷入沉默。
牧雪落也不催促,坐在他身旁陪着他。
看着曾昱书又痛苦又犹豫的神色,她也觉得心中有些酸楚。
以她对他的了解,她有八成的把握他会答应。只是,做决定的过程,总是对他心的一次煎熬。
唉。
她移过眼,看向窗外。
冬日的傍晚,天黑得极早。外面的大数光秃秃地迎着风,像是冷得颤抖。
她突然想念起靳羲。
这几天,不知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为自己担心。
自己真是不对,刚一回花都,就让他经历这样的事情。
不知他会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
靳羲没有后悔。
当日乌冬的确找到了他的落脚点,告知了牧雪落的消息。
他知道后便安心等待。
他相信雪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是她主动要去,那就一定有她的考量。
她也一定不希望自己慌乱,甚至去救她。
于是,他静静地等。
只是,没有她得日子,当真让人无法忍受。
无论是院中的腊梅、天空中的白云……甚至喝水时的杯子,都能让他想起她的样子,她的笑。
这近十天的时间,他总觉得已然是世界的末日。
终于,乌冬今天又传来了消息,雪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