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落笑了笑，继续问道：“本官知道这黄振全正是帮苏长河送贿金的人，你说他帮苏长河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可是真的？”案卷上只说这黄振全是苏家一个跑腿的下人。
林娘子重重点头：“千真万确，他在老爷手下虽然没有什么职位，但是老爷很倚重他，出入行走总会带着他。”
牧雪落若有所悟，点头问道：“这黄家可也在此？你带我去见见他的妻小。”
林娘子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皱眉答道：“自从老爷他们被衙差抓走，黄家妹子就搬家了，现在不在这里住。”
牧雪落十分诧异。这黄振全仍在牢中，为何他的妻儿弃他而去？现在已有的证词都只是说这黄振全负责送金、并未涉案太深，最后的判罚必不会太重，他的妻子怎会在这时离开？
“她们搬去了哪里？”牧雪落问道。
林娘子摇头道：“她们走得太快，老爷被抓后的第二天就走了，那时我又着急又害怕，哪还顾得上问她这种事。但是听说她们已经不在阮杜了。唉，黄家妹子那么老实的人儿，没想到也怕被夫家牵累了。”
她说罢感叹了一声，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急着说道：“她一定是知道黄振全的事，知道这事儿他脱不开干系，这才走的。大人，大人你看，我们家林川真的毫不知情，都是那黄振全啊。”
牧雪落点了点头，又与林娘子说了几句，无非是应承若林管家当真毫不知情，自己一定帮他争取之类。林娘子感激涕零，要请她回去坐坐。牧雪落推辞之后与殷尚一同离开。
“大人想必有主意了。”殷尚笑着说。
牧雪落点头：“这林娘子想也没想，就说那千两黄金是生意往来。看来，苏长河当真不是被冤枉的。”虽然有了可以入手的地方，她却有些惆怅。
“大人还是担心慕容氏这一石二鸟之策？”殷尚问道。
牧雪落轻轻点头：“虽然我说不必理会，但此案一定，西镐一郡还是会受影响，甚至官员的威信都会大打折扣。姚相在朝堂之上说话的力度不免降低。唉。”
殷尚笑了笑：“当日我对韦泷怒其不争，实际是心结所致。当时还是大人以言相解，怎么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大人反倒看不开了？眼前所见，皆是云烟。大人来西镐本就另有目的，何苦执着于这区区案件。”
牧雪落闻言细细思量，不一会儿就露出笑颜，说道：“先生真是点醒了我。只要西镐一郡对姚相忠心不二，这些又有什么打紧！确实是我没有看开，多谢先生了。”
殷尚笑着摇头：“我也该回去准备出发了，大人若还要继续查访，恕属下不能作陪了。”说完一揖就要告辞。
牧雪落刚要点头，突然心中一动，在他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话。
殷尚闻言猛地抬起头，望向牧雪落的双眼。只见那带笑的眼中放出坚定而自信的光芒，不由得苦笑一声，说道：“现在我倒是有些担心自己多言了。”
牧雪落轻轻一笑，拱手辞别。
殷尚离开了，牧雪落继续留在阮杜。
她说是要再多查探一番，但她心里隐隐知道，和靳羲的约定也是让她留下的原因。
还没到傍晚，牧雪落早早出发，并未让侍卫跟随。
路上，她心中担心自己是否来得过早，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急切。于是，她又开始在城中绕路。
终于，夕阳西下，彤云临水。牧雪落明明心中焦急，却硬是步调缓慢，磨蹭到了江畔。
一艘楼船停在岸旁，船上木梯早已放下，正在迎接她。
牧雪落立即忘了之前矛盾的感觉，心中喜悦非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木梯。
她刚走到一半，船舱里突然步出一个男子，黑衣朗目，正是凌白。
他嘴角一斜，笑得诡异。
还没等牧雪落弄清楚他这一笑的含义，就发现脚下木梯突然倾斜。她立身不稳，脚下一空，身子马上向江中坠去。
她毕竟有些功夫，临危不乱。右手一搭，抓住了木梯，在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江面上。整个身子在木梯下摇摆着，当真上不解接天、下不着地。
这时，凌白笑着走到船沿，满脸得意地看着她。
牧雪落立即知道是这人的诡计，没想到他这么小肚鸡肠。
她瞪了一眼，双手抓住木梯，打算撑起身体攀回去。
谁知就在这时，凌白失声叫道：“哎呀我的暗器掉了。”随即就有两道暗光从他手中飞出，正朝着牧雪落攀着木梯的双手打去。
牧雪落一惊，慌忙松开手。
于是，“扑通”一声，整个人落向水中。
坠落的一瞬，她看到凌白捋起衣袖，露出腕上暗黑色的刺青。
突然，她想起来了，正是靳羲让她所传的信纸上画的图腾。那是她第一次服侍靳羲，看到那图画时还觉得玄奥难懂。
不待她多想，身子已然投进水中。
江水冰凉，牧雪落划了两下，浮出水面，身上直打哆嗦。岸上有人惊呼，甚至有人跑过来准备救人。
凌白已经卷起了袖子，准备飞身过去捞她，却见她自己浮了上来。他愣了两秒，诧异她竟然会水。
牧雪落发着抖，狠狠瞪向凌白。
这时，凌白看到水中牧雪落青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他心中突然一紧，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过分了。
他一跃身，从江面呼啸而过，一手把牧雪落捞进怀里，在岸上轻轻一点，重新跃回楼船。
这一手让岸上众人不由得叫好。
牧雪落甫一落地，立马甩开他的胳膊，走进船舱。留下一脸青红交加的凌白。
舱门打开，她看到正步行而来的靳羲。
他面上似乎有着焦急之色。
牧雪落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了委屈的感觉。
靳羲看到浑身湿透的牧雪落，心中一惊，皱眉拉起她的手走向内室。
进了屋子，他从屏风之后取出一床被子披到她身上。
只这么一会儿，牧雪落身下已经汇集了一小滩水。
“怎么回事？”靳羲又递过一条毛巾，温言问道。
牧雪落牙齿仍在打架，闻言答道：“是我不小心。”她心中暗想，即使告诉靳羲，最多训斥几句，岂不是便宜了他。自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靳羲见她神色有异，便不再多问，只是觉得心中隐隐有些疼惜之感。他微微晃了晃头，不去多想，找出一件自己的衣袍递给她，说道：“下次小心些。这个给你换上吧。”说完便走出了内室。
牧雪落迅速接过衣袍，走到屏风之后。
将湿衣服全数脱下，重新穿好衣服，牧雪落的心情才镇定下来。
这时，房门开启，有人走进，不知放下了什么东西后，又重新走出。只是出门之时步子沉重，似乎极为犹豫。
这人正是凌白，他奉命来送暖炉。
进门之后他就看到了地上那滩水，心中极为复杂。他犹豫着再向屏风看去，人影绰绰。他低下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很想去给她道个歉，却又十分抗拒。只好离去。
房门再次开启，靳羲走了进来。
牧雪落从屏风后步出，有些尴尬地说道：“一会儿我把那些衣服带回去。”
靳羲淡淡笑了，走到桌旁席坐于地，将桌上两个琉璃杯斟满。
牧雪落见此也走了过去，刚要坐下却意识到自己里面根本没有内衣，于是改坐为跪。为了掩饰窘迫，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液体入喉，她才意识到这次喝的不是清水，而是酒浆。这酒甘醇绵软，十分幽香。
她问道：“你也能喝酒吗？”
这话把靳羲逗笑了，答道：“我为什么不可喝酒？”
“我还以为你有戒律，不近酒色什么的。”牧雪落笑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喝下。
醇酒入腹，身上马上暖了起来。她看到室内新摆上的暖炉，心里十分喜悦，看向靳羲的眼神也带上了感激。
靳羲听到她的话，心中一动，抬起眼看她。
只见她身穿自己的白衣，犹湿的乌发全数放下，散在肩上。细看还会见到那发梢染湿了几处衣袍，衣衫宽缓飘扬，又时而紧贴肌肤，恍惚间婀娜尽现。
再看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因为饮酒升起的两抹晕红，樱口开合间说着：“不近酒色。”
靳羲突然觉得心中发热，室内的温度也让他身上发热。
“我没有戒律。”他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别有一番风味。他说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牧雪落觉得这酒越喝越舒服，不知不觉间就多喝了几杯，她声音略带醉意：“那真是再好不过，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守起来太苦了。不如自在逍遥得好。说起来，你为什么要为皇家做事？就因为她的身份吗？”
靳羲犹自收不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闻言只是答道：“这便是我的使命。”
但话出口却发现自己眼下本应回去族里，自己所谓的使命也该由昭画接手。一瞬间，他竟想不出自己留在花都的原因。
也许是太久不曾饮酒了吧，以至于头脑不清。不过，他却奇异地很喜欢现在这种熏熏然的感觉。
“你总说使命，其实哪有真正的使命，都是你给自己强加的。”牧雪落不满道。
靳羲看着她的唇瓣开合，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只觉得身畔如莲如兰，阵阵馨香。
“你曾经说，我的使命是要帮你，在陛下喝右相之间不偏不倚。但你看，我现在不是在帮助小雨吗？”牧雪落随意道。
这种话她平常是不会说出口的，毕竟这是她和靳羲之间不可言说的矛盾。都是酒太香醇，才让她失了防备，恣意言语。
靳羲闻言，突然觉得一盆冷水泼下，绮念顿消。
他重新看向对面如玉的人儿，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叹息。
他们一族，终究逃不过这个使命。不论是谁，都不可违逆。既然天定了皇甫绮羽的命数，那便不容有丝毫的更改。
想到这些，他低下眉眼，不敢再去看她。
牧雪落听到靳羲叹息，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哎呀。都怪这几杯酒！
但当她看到靳羲的反应时，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看来她与他的矛盾，无论如何都忽视不掉。两人之间总是有太多东西横亘，徒留遗憾。
要让他放弃他的理念根本不可能。他的固执、他的坚持、他狂热的信仰……自己都太熟悉了。
而自己呢，自从知道女皇就是小雨以后，她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更是多了十分的用心。
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还存在一个人与自己来自相同的地方，甚至还相知相识，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感激、欣喜。
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好，只要能帮助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好。毕竟，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日子，不堪回首。自由对她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