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白此时心中气愤,就是眼前这个女人,逃脱了他两次算计,还把自己气得够呛。这次少主说要来西镐,他第一个请缨随行。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一门心思跑来西镐能做些什么。
不过,此时清辉之下,她一身男装,倜傥之余仍留柔美,当真不可方物。凌白攥紧了拳头,可不能被她的外表蒙蔽!
牧雪落看到凌白本应气恼,但不知是不是当下心绪烦忧的缘故,心中反而平静异常。既然靳羲来了,自己便去看看好了。
于是,她和江如月告别,带着殷尚和几个侍卫经木梯上了楼船。
她带的几个人跨木梯时狼狈的样子让凌白很是心喜,唯独牧雪落,明明没有什么功夫在身,走得偏那么游刃有余,丝毫没有被下面的江水和摇晃的船只影响。这让他心中又有些堵。
牧雪落让殷尚带人留在外仓,自己一人走进内室。
果然,靳羲出现在眼前。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穿他的白衣,而是一身淡青色衣袍,这让牧雪落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他不再那么高高在上、挥斥众生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难道仙宫不用你坐阵吗?”
靳羲微微笑了笑,这个女子,总能让他展颜。今日她的装扮和她的气质很相符。自由和恣意,从来都是她身上散发的最多的东西。
“我来看你。”靳羲说道。
牧雪落心中一抖,不由自主地低下眼。他这是什么意思,又要使什么阴谋。
“你在想什么?”靳羲看着她低垂的眉,问道。那语气柔和之至,似乎洞察她心中所想。
牧雪落抬起头,回答:“你心里早就认定了,何必问我。”
靳羲苦笑:“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
牧雪落毫不客气地点头。
“这可能是我的习惯,从小,没有人和我商量事情。我只能靠自己猜测。”靳羲的语气有些索然。
牧雪落只觉得心上一软,看向他那熟悉的脸。
就在这时,靳羲也转过头看向她。四目交接,两人同时一顿,而后双双笑了。
“你心里一直怨我?”靳羲问道。
牧雪落想了想,答道:“是的,而且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你谈这些。”
靳羲点头:“但现在你也不会抗拒。”
牧雪落不由失笑,这还真是应了她的理念。她和靳羲两人竟然是最为互相了解的。
“你还是不能放弃让我为你监视陛下。”牧雪落这句没有疑问,只是陈述。她当然知道哪怕现在两人谈话气氛和谐,靳羲仍旧不会转变他掌控一切的态度。
没想到这一次靳羲没有马上点头,他顿了顿,开口问道:“你不愿意,是吗。”
牧雪落心中一动,向他点头。
靳羲眼中划过思索。这一次,得知她来到阮杜,自己不知为何总是想到她的样子,在仙宫静不下心,于是告了假离开花都。现在当真见到了她,却有些不懂自己为何会想到她。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为何选择你,是不是。”靳羲说。
牧雪落闻言眼光炽烈,这时她最不懂的事情。
迎着她满怀希冀的目光,靳羲说道:“你一直在想,你到底能做什么,才会让我处心积虑。却忘了,你本身,就是原因。”
牧雪落心念电转。她本身!抛弃来此之后的所有不想,她本身就是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如果这就是选择她去接近女皇帝的原因,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皇甫绮羽!”牧雪落失声。
靳羲点头,他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毕竟之前她曾表露过对皇帝的亲厚。但看着她那张脸,那双眼,他的心似乎没那么硬了。
“天啊。”牧雪落总算确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心中的震撼却没因之前有过怀疑而有一丝一毫的减小。
“她是小雨。”牧雪落睁大眼睛看着靳羲。
靳羲抬手轻轻放到她的肩上,缓缓说道:“你识得她。”
牧雪落压下震惊,点头。此刻的靳羲,与她分享了一个秘密,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突然,她觉得他们似乎亲近了许多,以前对他的不满也淡去了许多。心底被压制的那丝情感,也有冒头的趋势。
而这一次,牧雪落不想压制了。既然知道他隐瞒自己的事情是这个,现在还有什么可怪他的。而且如今两人之间不存在身份上的不对等,自己何必苦苦压抑。
她缓缓消化了这个消息,坐了下来。
靳羲也在她身旁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水。
牧雪落拿起水杯,笑着说道:“以前都是我给你倒水。”
靳羲说:“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做这些。”
牧雪落笑道:“看来你家很富有。”说完突然想到靳羲是做神职人员的,那他的家庭会是怎样。大富之家,还是世代传承?
靳羲闻言却未答话,向窗外看去。
他的表情寂然,让牧雪落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她放下水杯,紧紧盯着靳羲,问道:“你出来前和陛下说了吗?还有,陛下知道我的事吗?”
靳羲转回头答道:“我说出门游历,不日便回。至于陛下,她不知你的身份。但她问过你的来历。”
牧雪落点头:“她怀疑我是右相的人,不过现在估计不会这么想了。我被那个郎中令弄得这么惨,她再笨都能懂了。”知道她就是小雨,她少了许多尊敬,但多了熟稔和亲切。
靳羲这次没有回话。
牧雪落马上想到,这些敏感话题她不该多说的。靳羲的原则是两不相帮,自己现在却是加入了一方阵营。
“不说这些了,为我们的和好,干杯!”牧雪落为靳羲也倒了一杯水,举起水杯。
“干杯?”靳羲重复道。
牧雪落笑了,抓起他的手塞入水杯,两个杯子相撞。“啪”清脆的一声过后,她一饮而尽,说道:“这就叫干杯。”
靳羲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心中不知哪个部位,充实起来。他笑着满饮杯中之物。
两人难得的和谐时光过得总是很快,牧雪落和靳羲同桌用餐,吃得随意,但幸福感却满满。
最终不得不告别之时,牧雪落颇有些不舍。直到靳羲说明日在江畔等她再次夜游,她才笑得开怀。
楼船靠岸,牧雪落和殷尚带着侍卫离开。临走时还友好地和凌白告别。凌白赌气不与她说话。
路上殷尚问道:“大人,他们。”
牧雪落连忙收起满脸的笑,肃然答道:“私事。私事。”心中暗道自己得意忘形。
殷尚点头不语。
几人很快回到客舍。
就在牧雪落准备进屋的时候,她头脑中突然想起靳羲的话。她一直在考虑其他,却从未想过自身原因。
“殷先生,你明天去一趟郡城大牢,好好问一问苏长河本人,还有那个认罪的下人。再派人去调查苏长河生意上的往来之事,所有相关人都不要放过。”牧雪落凛声说道。
殷尚心中一动,连忙应诺。
第二日,殷尚定在下午随一商队一起动身去郡城。于是他们两人便带上侍卫在上午出门查访。
苏家府宅的情况,案卷上已有详细叙述,不去也罢。
她带人来到了苏府后方的街区,这里是各大户人家家仆下人的居住地。其中大多数都是苏府的家奴,他们在苏家侍候,其家人就都安置在临近苏府的地界。
牧雪落想要从苏府下人中查探那笔赃款的来龙去脉,这些人天天在府里行走,很有可能知道些蛛丝马迹。
牧雪落连续走访了几家,发现这些人在苏长河被捕入狱后大多出去找了些临时的伙计做,虽然他们相信苏长河会回来,苏家仍会一如既往,但却掩不住话语中的担忧。
牧雪落问询无果,即将离开时,有一三十多岁的妇人从街口走了过来。牧雪落见她行色匆匆,满面疲惫,但隐隐可见稳重之态,便走过去问道:“大姐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妇人被人拦住明显一愣,她抬头发现拦她之人气质高贵从容,身后随从个个器宇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她在苏长河身边是有脸面的人,平日里见识不少,见状连忙恭谨答道:“小妇人正是要回家。”
牧雪落见她知礼,心生好感,问道:“大姐可是苏府的下人?”
妇人连忙答道:“小妇人夫家姓林,是苏老爷的管家。”
原来这妇人竟然是苏府管家的妻子。
苏府林管家与苏长河一同下了狱,最后判重判轻都是郡守一句话的事。或是判他一同周转贿金、同罪论处,或是判他知罪不报。但这两个结果却是天差地别。怪不得这位林娘子显得忧心忡忡。
“苏老爷的事情尚未有定论,林娘子还当宽心。”牧雪落说道,“不知苏老爷走后,府中下人生计如何?”
之前走访的那几家都是下等杂役或小丫鬟,一问三不知。现在总算遇到个知道事的。
林娘子连忙答道:“府里现在被衙差把守,我就让他们出去找些活计,毕竟现在要糊口。等老爷回来了,我们再回府侍候。”
牧雪落见她说话条理清晰,更是满意,继续问道:“我是花都来负责此案的廷尉官属,想问问大姐一些事。”
林娘子一听瞪大了眼睛,震惊过后慌忙拜倒在地,连连恳求:“大人,我家林川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行行好,放我们家林川回来吧。”
牧雪落使了个眼色,侍卫马上把林娘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她脸上已经有了泪痕,看向牧雪落时眼中全是乞求。
牧雪落想了想,问道:“你说林管家毫不知情,可有什么证据。毕竟千金不是小数目,府中财政理应是林管家打理。”
林娘子急急说道:“我们家林川是管家,府中大小事情确实都要他*持。但他从来不会去管老爷生意上的事啊。那些事都是黄振全在打理,真的不关我们家林川的事儿啊。”
牧雪落眼中光芒一闪,回看殷尚,发现他眼中也露出异色,正往牧雪落看过来。
他看到牧雪落的神色之时,了然之余又多了赞叹之意。他知道牧雪落也发现了这妇人话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