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是来问苏长河案的事情。”牧雪落放下茶杯说道。
胡守面露忧虑之色，抱拳道：“请大人听我一言。苏兄行事历来诚挚，阮杜县内凡是经商的人，没有不敬服他的。就是我，也靠了苏兄才能有今天这么大的家业。万望大人莫要重刑。”
牧雪落闻言挑眉。
胡守注意到牧雪落的表情，连忙说道：“不敢欺瞒大人。胡某因为面相丑陋，没人愿意和我做生意，当年险些流落街头。多亏苏兄施以援手，助我钱财，我才在此有了一席之地。后来又是因为和苏兄联手，再加上时来运转，这才能有今天。阮杜县的商人，哪个没受过苏兄的恩惠。”他目光炯炯。
牧雪落转头去看殷尚，见殷尚轻轻点头，于是开口道：“既然如此，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诚实作答。”
“自然，自然。”胡守连连点头。
“千金不是小数目，你可曾注意到他筹措这笔钱？”当时人赃俱获，那千两黄金刚送到阮杜县丞家就被查获，为苏长河运送金子的手下也是供认不讳。
当然，这查抄之事十有八九是右相一党的操作。他们在各郡都会安排人手。不怕抓不着，就怕你不犯罪。
同时姚相也会这么做，这也促成了祯国四郡官吏清明。
胡守闻言皱起了眉，摇头道：“不曾。难道这笔钱有问题？难道有人陷害苏兄？我就知道，苏兄历来谨慎，怎会做这等事情？”他越说越激动，起身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没良心的会做这种事！”
牧雪落说道：“胡兄不要冲动，不能因为你的一点猜测就无视掉所有证据。这案子证人众多，连苏长河自己都不否认，你这么激动又有什么用？”
胡守颇有些心伤，重新坐了下来，说：“苏大哥被关，实在让我忧心，我差人送了吃用，但却送不进去。那郡城的大牢竟如此不近人情。”
牧雪落暗道：不是不近人情，而是这案子已经升级，全国瞩目，怎可落人口实。
她又问：“这案子有个关键证人，如月画舫主人，江如月。你可识得她？”
胡守淡淡道：“苏兄爱重如月姑娘，阮杜县人人尽知。”
她又看向殷尚，殷尚对她点了点头。
牧雪落道：“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胡守似乎还沉浸在他的情绪中，闻言虽礼貌送客，脸上却仍是忧色满满。
告辞了胡宅，两人走到街上。街边柳树枝叶开始凋落，有小孩子在树下捡着落叶戏耍。
“先生如何看？”牧雪落问道。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如他所说，苏长河品性优良、性格谨慎。只是这样的人，为何会行此冒险之事。”殷尚说道。
牧雪落想了想，说：“也许他有不可不为的理由。他贿赂县丞，要做西镐郡的长史。这官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能从旁辅佐郡守，同时也能掌控郡内部分权柄，包括了商市布控和小部分兵权。这诱惑可不小。”
殷尚点头。
牧雪落继续说：“先生派人查查他说的是否属实，要真是这样，他们就不是死敌了。我们的入手点可能错了。”
殷尚应诺。
两日过后，牧雪落在客舍中收到邓息的来信，信中说他在郡城等她。牧雪落简单回了信，她知道邓息这次打算从董郡尉那边入手，那就定案之后与他汇合好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殷尚推门进屋。
“大人，那胡守所言基本属实。”殷尚递上两页纸。
牧雪落接过查看。原来，这胡守七年前穷困潦倒，从俞苏县来此。受苏长河照拂，经商发家。后来他渐渐势大，与苏长河不分伯仲。但两家一直联手，共同盈利。
“怪不得他这么盼着有人陷害苏长河，大人你看这里。”殷尚指着其中几行字，“他的管家说，苏长河入狱之后，胡守一人经商遇挫，损失了万两之多。”
牧雪落抿了抿唇，说道：“还是去看看那位江如月吧。如果证人没有可疑之处，这案子就此定案也罢，邓三哥在郡城等我们，我们早早前去还可与他商量郡守之事。”
殷尚已经从牧雪落那得知了如今的势力分布，闻言也不以为忤。牧雪落换成男装，两人一同出门，去找那如月画舫。
夕阳西下，正是各个画舫游弋经营之时。经人介绍，两人在几个侍卫的跟随下来到了远近闻名的如月画舫。
因为前一天牧雪落已经送了帖子，所以这画舫今日除了他们，不接外客。她们一行人在岸上人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中登上了画舫，随船远去。
牧雪落和殷尚被引入内室，坐在桌旁等待。她们本可以把这江如月请到县衙闻询，但一来牧雪落还不想跟衙门一起查办，二来她也不愿唐突佳人。故而递上拜帖虽然点明了自己的官职和来意，但却是私人拜帖。
牧雪落想起刚刚岸上的人山人海，笑着说道：“要不是我们要找如月姑娘办公事，怕还排不进这画舫呢。这里环境当真清雅。”
船内隐隐有着淡淡香气，不是香料的味道，清新得让人情绪舒缓起来。
殷尚崇尚儒学，对此颇不以为然，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一阵环佩叮当响起，珠帘轻启，一个鹅黄色身影从内步出。
她身段婀娜，足下落脚的每一步似乎都生出幽香青莲。双眼如星，顾盼嫣然。
“如月见过两位大人。”江如月如琴音一样的声音响起。她盈盈下拜之后起身抬头，就见一白一黑两人坐在眼前。
黑衣那人三十五、六岁，正是男儿大好年华。但他面上表情淡淡，持重端坐，对自己似乎并不多加颜色。
江如月略略点头，看向白衣人。这一看却是心中大震。那人肌肤妒雪胜霜，一双大眼更是闪亮如皓月，凝聚了江上水天光华。他玉冠束发，清朗洒脱，让江如月的心不由得轻轻一颤。如此姿容的男子，当真能使女子妒忌。
“姑娘也坐吧。”那位大人笑着说道。声音悦耳，竟是女子。
江如月怔了半晌，这才坐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惯常倒茶的动作今日竟有些迟缓。
牧雪落接过她手中茶壶，给三人倒满茶水。
“大……大人。”江如月有些忐忑。
“姑娘不用紧张，我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难不成姑娘怪我们赶走了今晚的佳客？”牧雪落笑着说道。
江如月听她如此说，莫名放松了起来，答道：“如月怎敢。大人请问，如月必定据实相告。”
牧雪落点头道：“你说苏长河曾和你提及要贿赂县丞谋取长史之位，确有其事吗。”
江如月肃然道：“是的。苏爷说咱们阮杜县丞是前任长史的表兄，如果他能请前任长史去职谏言，自己就有可能得到长史之位。”
牧雪落玩味一笑，问道：“如月姑娘，我听闻苏长河对你极为爱重，几次重金包下如月画舫，只为得卿一笑。日日相伴，诚意感人，甚至几次恳求姑娘下嫁。如此男子，大好年华又无妻室，如月姑娘难道丝毫也不动心？”
江如月咬了咬嘴唇，带了歉然说道：“苏爷的恩情，如月怕是不能偿还了。”
牧雪落见她虽忧伤，说得却果决，问道：“难道姑娘真是为了大义才做证？这可让我很难相信了。”画舫的姑娘若都如此不顾恩客，还会有谁为她们抛洒银钱呢。
江如月闻言双眼含泪，说道：“如月原也因为苏爷的倾情相待动心，甚至当真打算嫁他为妻。如月虽然身在风尘，却一直卖艺不卖身。这清白之身也不辜负他待我之心。可怎知……”她突然哽咽起来，似乎极为伤心，“可怎知他……终究舍弃了如月。”
“此话怎讲？”殷尚这时开口问道，“苏长河被捕的前一夜还邀你过府，你怎说她弃你不顾？”
江如月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苏爷被抓的那天，如月画舫起火，你们可知为何？”
牧雪落心中一凛，他因为苏长河追求江如月的感天动地对他印象极好，可依照这如月姑娘所说，那日画舫起火，别有内情？
“姑娘曾说过那是下人失手所致。”殷尚淡淡说道。
江如月闻言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要不是船上下人提前发现有人要来灭口，我也不会亲自点燃画舫，跳水逃跑。”
牧雪落和殷尚两人听了都皱起眉头，殷尚说道：“此话不可乱讲，这是重罪。”
江如月将眼泪擦干，继续说道：“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已决意嫁他，不负君恩。但那日我听到那些蒙面人亲口说，只要灭了江如月的口，主人就不用认罪。终究不是我负了他。这一世，我与他情分已了。是他亲手斩断。”
她仰起头，目光坚定：“如月虽是风尘女，却也懂得快意恩仇。既然他无情害我，我何苦为他隐瞒。”
牧雪落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向舱门。殷尚随后跟来。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站在画舫之外，看着江上映月波光粼粼，牧雪落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也许这种真实是她不愿见到的吧。江如月的证供并未提及灭口之事，宁愿承受别人的非议。想来心中仍存了一份情。怎奈，无情者伤人，有情者自伤啊。
就在这时，江中一座楼船划水而来，渐渐临近如月画舫。牧雪落抬眼看去，那楼船不似普通楼船那么庞大笨拙，而是精巧细致，颇具匠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楼船已经与如月画舫平行前进。一条宽厚的木梯从那上面递了过来，正好搭上如月画舫的船舷。
牧雪落惊异地望去，桅灯之下，木梯的另一端一个黑衣男人临船而立，正是凌白。只见他面带怒气，直直盯着牧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