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影。夜凉如水,牧雪落在马上只觉得寒风阵阵,吹得她使劲儿紧了紧衣服。无奈夏末的衣服根本顶不住这寒意,她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伏在马背上,争取赶快回去。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府宅一条街”,牧雪落十分乖觉地下了马,牵马前行。她现在既是钟大人的属下,又在廷尉寺任职,可不能因为骑马落了口实。
到了草堂门口,她瞧见一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竟然是红姐。
“红姐,你怎么这么晚来这儿?”牧雪落赶忙走了过去。
红姐手中抱了一个包袱,见到牧雪落赶忙把那包袱打开,取出一件天青色大氅给牧雪落披上。
牧雪落只觉得一股暖意袭来,她一手抓着马缰,用另一只手紧了紧大氅。
“我特地给你做的,还挺合身哟。”红姐上上下下给她整理着衣服,开心地说。
“干嘛这么麻烦,我这里也有衣服的。”牧雪落说道,这衣服就算不眠不休也得做上两天,怪不得昨天没见红姐出摊,原来是给自己做衣服。
“有衣服你咋不穿,看这天气多冷了。这都秋天了,你还穿这么单薄。”红姐捏了捏牧雪落的裙子,数落着。
牧雪落不好意思地笑。
这时看门的家仆小顺子突然探出头来,他见到牧雪落连忙说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位大姐在这儿等你快一天了。她早晨就给你带了吃的,我说你晚上才回来。大姐又回去重新做了来,晚上又在这儿继续等。”
牧雪落皱眉:“红姐,你这样我心里多不舒服啊。”
红姐笑着说:“就是一碗豆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救了小中,我也没什么好送的。”
“这谢什么,我本来就是她小姨。倒是你,这么晚还等着我,让我……”牧雪落心里揪得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冒出一句:“豆花呢?”
小顺子抢答道:“这位大姐啊,等了一会发现吃的东西冷了,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又重新带回来一碗。来来回回三次,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替姑娘接了,放饭堂里了。”
牧雪落眼睛酸涨,不知说什么好。嘟着嘴看红姐。
红姐拍着她的胳膊说道:“我就是替小中谢谢你,你不用放心上。”
牧雪落依旧嘟着嘴,任性地不说话。
这表情把红姐逗笑了,她说:“好了好了,快回去睡觉吧。听这小哥儿说你去廷尉寺做大人了,以后也不能去咱的豆花摊了。周大哥说我们一起租个门面,就在东街岔路口儿那,你有空就来看看。我走了啊。”说完她转身就走。
“这么晚了,你怎么走?我送你!”牧雪落牵着马跟上。
红姐连忙推拒,牧雪落不依,硬要送他。
就在这时,东边又有马蹄声响起。声音不大,看来也是明白人,牵马不骑马。
牧雪落看清来人,连忙叫道“邓三哥!”来人正是邓息。
“雪落!”邓息牵着马走到草堂门口,笑着问道:“这么晚还不进去?”
“我送红姐回家。”牧雪落答道。
“不用你送,我自己去得!”红姐十分坚定。
邓息一眼就明白情况了,问道:“这位大姐家在西边儿?”
红姐和牧雪落一起点头。
“正好我去那边办事,我送这位大姐吧。”邓息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伸手一揽,把红姐推举上马,自己一个翻身也骑上马背,双腿一夹扬尘而去。
但还没等牧雪落喊出口这里不能跑马,马蹄声已经去得远了。
她叹气,回头问道:“邓三哥平时都这样吗?”
小顺子笑着点头:“四位爷都这样!乖巧的时候啊,少!”说着还作势摇头。
牧雪落被他逗笑,把马缰绳递给他,自己进了院子。
夜里静谧,牧雪落回到房间,掌灯。墙上那幅“岂无多士”出现在光亮中。
她裹了一件大衣,坐在椅子上歪着头静静看着。她想起廷尉寺的那副“天下之平”。一个国家,到底有多少人抛洒着他们的忠心和汗水。无数人心中的理念,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家园,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她感叹着。将收到的大氅挂好,简单清洗一番就睡下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她被雨声吵醒。被窝里满是寒意。
当真是秋天了呀,一场秋雨一场寒。牧雪落紧了紧被子,终究没法取暖,干脆起床穿衣。
来到饭堂的时候,包北和方楠都在。下人给他们上了一样的饭菜,唯独牧雪落桌前多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花。这是她昨夜吩咐的,这碗豆花她一定要吃。
“咱们厨子都偏心漂亮姑娘,以前怎么没发现?”包北一大早就心情很好。
送饭的下人笑着说:“咱们草堂以往也没有姑娘啊!师父想偏心都偏心不了!”
“说得对!哈哈!你这小子,越来越会说。”包北照着那人的屁股打了一下,“好好跟你师父学手艺去。”
这边闹得欢腾,方楠却依旧冷着一张脸,连吃饭也不例外。
牧雪落懒得看他,边吃边问:“邓三哥去哪儿了?昨天那么晚还要出去。”
“老三昨天去相府了,一直也没回来啊。”包北答道,他往嘴里塞了几口小菜,突然动作一停,嚷道:“老三肯定出去玩了!今天也没见他回来!”
牧雪落心道,一定是丞相大人派他出去办事了。她问道:“丞相大人什么时候有闲,我还得去拜谢大人。”
“等你休沐了咱就去,大不了在丞相府住几天呗。”包北很容易就被拐走了话题。
“胡闹。”方楠将空碗放到桌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他说完就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二哥吃饭总跟有人要和他抢似的。”包北笑着打趣。
牧雪落偷偷瞪了方楠一眼,嘟囔:“也没准儿是饿死鬼托生呢。”她不是小气的人,但这个方楠实在太气人了。
包北哈哈一笑,说:“你们月末有休沐,到时候我带你去丞相府。”
牧雪落点头。
吃完饭,她一个人骑马去廷尉寺。邓息走了,钟大人身边只剩包北和方楠两人,包北就不能脱身和她一起来廷尉寺了。
这天的雨不小,牧雪落特地多穿了衣服,大氅外面披好斗笠。一路狂奔总算到了廷尉寺。她先是去见张廷尉。却发现大厅空空,张大人还没来。
这么大的雨,难为他老人家了。牧雪落来到偏殿,收好雨具。一抬头就发现正对大门的桌子上,案宗又堆成了一座小山。她这才明白:原来昨天只是冰山一角。
好在她兴趣满满,那就慢慢看吧。有些已结的案件后面还有官员或名士的批语,这些都对她了解法令吏制很有帮助。
下人为她沏了一壶热茶,就这样,牧雪落又在案牍中度过一天。张廷尉只迟了她一会儿就来到廷尉寺,还走到偏殿门口看了看她。不过当时牧雪落根本没有意识到。
刚到傍晚,牧雪落就把今天为她准备案宗全部看完。起身开始做扩胸运动。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问身后的仆从:“尚左监今天也没来?”
仆从答道:“没有。”
“张大人没过问这件事?”牧雪落又说。
仆从摇头。
牧雪落耸耸肩,接过斗笠和雨伞,准备回家。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是毛毛雨。天气倒是冷了起来,已经能呵出白气。她走到正殿门口,厅中却没有张大人的身影,只有一个下人在整理纸墨。
“张大人回去了?”牧雪落问道。
下人看到牧雪落连忙见礼:“回姚大人,张大人下午开庭审案,之后就走了。”
牧雪落点点头,这廷尉的责任重大,张廷尉的身体让人担忧。她又望了一眼上方的匾额,抿了抿唇,披上斗笠离开了。
这样独自看案宗的日子过去了七天。第八天傍晚,牧雪落看完今日的任务后又开始活动筋骨。一边运动一边回想着今日的案件。
突然,她发现一个问题。
这八天来,她看的案件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内容都是相关的。而且每一天的侧重点均不相同。或重在民事,或重在刑法,或在经济……更引人生疑的的是每一天的最后一个案宗都与第二天的主题一样,倒像是在预告。
当然,也正是因此,她从这些案卷中获得的信息更加深入,自己的理解也十分深刻,比走马观花强上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她连忙唤住收拾碗筷的仆从:“这些案卷都是谁搬来的?”
“回大人,是小的。”仆从恭敬道。
“你?”牧雪落诧异,“你从哪搬来的?”
“后院卷阁。”仆从答。
“你……随意挑选的?还是……”牧雪落问。
“尚左监把案卷分成几个箱子,让我每日搬来一箱。”仆从答道。
牧雪落一时语塞。这家伙,起初回答关于尚左监的问题时那么干脆。告诉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左监大人这几日缺席,结果人家左监大人其实早就安排好了……
“是我让尚菱这么做的。”张大人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身后的随从像往常一样,搀扶着他的胳膊。正在答话的仆人连忙下拜。
“大人?”牧雪落回过头。
“你说说,这几日你都看到了什么?”张大人神态和蔼。
牧雪落想了想,答道:“最主要的是法令的作用。另外我还看到律法的不完满,对于官、商、民、士,以及皇亲均有漏洞。”
张年微笑点头,说道:“还有吗?”
牧雪落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会儿,声音渐小,答道:“还有一些。”
张大人像是早有预料,闻言挥手对那仆人说:“你下去吧。”
跪着的下人连忙退出屋子。
“我还隐约看到政党倾轧。”牧雪落斟酌着说道。钟大人说过张廷尉与他政见相合,对张大人说这些必定没有问题。
“青月看人很准。”张大人赞赏地点着头说,“虽然大家都说朝堂之争止于朝堂,但其波及之广,不可胜数。你能管中窥豹,确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