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陆涵雅消失的第四天。”
徐向东双眼无神，疲惫地瞪着花白的天花板，在七点二十的早起闹铃响前一分钟，伸手将其关闭。这一夜，他又没有睡着。
陆涵雅是徐向东的女朋友，已经正式交往了七个月，他们之间一直以全名相称，不似别的情侣起一些亲昵的爱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不好，相反的，他们的关系很好，好到徐向东一度以为自己要与陆涵雅一起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就这么平淡幸福地过完一辈子。
但陆涵雅，在四天前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对，她是消失，并不是失踪。
不仅仅是找不到人，关于陆涵雅的社交媒体、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通通不见了。更可怕的是，过去整整三天，徐向东问遍了她的室友、同学、学长、硕导，他们都说根本就没有陆涵雅这个人。
起初，徐向东以为这是个恶趣味玩笑，可是昨天辅导员找他询问情况，并任由他查阅了计算机系所有在校生的名单，才明白事情的性质。
徐向东头痛欲裂，缓了许久才直起快散架的身体。
此时，似乎是被徐向东的起身声音惊到，正偷偷摸摸背对着他正刮胡子的室友老史猛地回头，呆愣了几秒，他没想到徐向东今天居然能起这么早，握着刮胡刀的右手僵硬在半空，刮也不是放也不是。
老史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
另外两室友不知何时已经出门，徐向东跟这三货相识六年、同寝两年，从来不知道他们能悄无声息地起这么早。
徐向东明白过去的三天，他的表现也许确实很像一个精神病，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想到这里，徐向东想笑一笑表现得正常一些，可是三天的失眠使他的神经不受控制，努力半天嘴角都无法扬起，左半脸还开始不自主地抽搐。
老史见到这一幕，吓坏了，眼睛惊恐地越瞪越圆，突然嗷地一声，拉开门，极速窜了出去，压根顾不得残留一半的胡茬。
“不行，得赶快正常起来。”徐向东告诉自己。
来到洗漱台，这是他多天来第一次照起了镜子，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球深陷于眼窝之中，犹如两颗被疲惫榨干的干涸泉眼，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无神地半睁半闭，在与沉重的眼皮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眼皮边缘，依稀可见因久未清洁而积聚的白色分泌物，如同霜雪斑驳其上。
这个形象与精神病患者高度相似。
“洗澡，对，要先洗澡。”徐向东晃晃悠悠向身后的卫生间走去。
陆涵雅肯定要接着找，但是，他不希望在找到陆涵雅之前先进精神病院。辅导员此时肯定已经联系家属了，徐向东在学校的登记中写的是单亲家庭，母亲此时在本省的一个山区小镇打工，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从窗外传来。
徐向东对这个声音，实际上并不感兴趣，但是极度疲惫下，脖颈本能地朝窗外转去，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他双眼茫然地注视远方，没有聚焦。
徐向东的宿舍在一楼，窗外是七八米宽的绿化林，再往外就是老校区最北的旧围墙，很少有人来，是流浪猫狗的聚集地，平常也会有动物的叫声，却不似这般尖锐。
可能是动物在打架，或者是某个变态在虐猫。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声音是从绿化林边缘一个小房间传出来的。那本来是个十来平的配电控制室，年代久远，因设备老化、容量不足、不符合新的安全标准等原因已经废弃了，常年锁着，从没有人打开过。
不，可能有人打开过，但从没有人注意过。一号楼宿舍造型独特，到他们这位置正好突出一节像个钉子，徐向东的宿舍是最靠西的一间，控制室在西北角，也就他们能从窗户看见，再往东视线会被凸出的外墙挡住。
徐向东对两者都不关心，他一边控制着扭回头，一边摸索着伸手去开水龙头。
又一阵猫叫传来。
紧接着，一股风竟然从控制室里面吹了出来，将门吹开一半，徐向东眼角映入点点深红，斜眼望去，风中夹杂着片片关山樱花瓣。
关山樱，是陆涵雅最喜欢的花，她说那密密匝匝的花瓣丰满而华丽，像是一种正在燃烧的热情。
可是，现在才一月份。
不可能，这是梦。
但徐向东的眼睛，再难从那扇门里移开。
风更大了些，门彻底吹开了。
徐向东将身子往窗户靠了靠，看得更仔细些。
控制室里竖放着一个优雅螺旋形态的金属片，表面经过精密抛光处理，呈现出深邃的暗银色调，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镶嵌着某种感应元件。
螺旋没有闭环，缺口正好对着门，所以徐向东看得很清楚，螺旋中间盘坐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空荡的地面，嘴里正念叨着什么，时不时有一股带着花瓣的风从那生起。
不可能，这是梦。
男生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智慧头盔，比正常的要厚上不少，看设计很像是‘芝苓’牌的，徐向东用的也这个牌子的智盔。
风越来越大，有点龙卷风的意思，吹得男生的衣襟哗哗作响，他依旧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忽然，风眼骤地凭空出现了一只黑猫。它的毛发如缎子般光滑，乌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碧绿的眼眸犹如两颗翡翠镶嵌在黑夜之中。
不可能，这是梦。
胖男生看到黑猫的出现，兴奋得抑制不住颤抖，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却没有停止念诵。
黑猫慢悠悠地迈开步子，行走得从容不迫，仿佛在享受一场无声的芭蕾。但它仅仅迈出了两步，原本清晰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漆黑如夜的皮毛褪去固有的深沉色泽，如同墨水在宣纸上渐渐晕开，变得透明起来，内部的骨骼、肌肉乃至血管脉络隐约可见，
胖男生慌乱起来，念诵的声音变得更大，但阻挡不住黑猫的存在感愈发淡薄，它的毛发正渐渐融入周围的空气。他再也坐不住了，着急地伸手想抓它，可一晃神的功夫，黑猫彻底消失不见。
胖男生咒骂一声，垂头叹了好几口气，似在懊悔什么。几分钟后，他缓缓站起，目光触及敞开的大门，瞬间面露惊惶之色，快速拾起身侧的一张巨幅照片，这张照片先前被放置在他身体另一侧，因此直到此时徐向东才注意到，照片中印着的正是刚刚出现的那只黑猫。
胖男生小心翼翼地探头四顾，尤为专注地凝视了徐向东所在的窗户数秒。徐向东没有闪避，窗户另一边甚至留有五六公分的通风缝隙，但胖男生并没有看到徐向东，因为自住进这个宿舍第一周，老史就给玻璃贴上了防偷窥膜，当时徐向东还笑话他是穿皮靴过河——多添两脚泥，四个大老爷们谁爱看呢。
确认无人窥见后，胖男生轻手轻脚地将门锁好，又细致地捡起门前散落的花瓣，一部分塞进口袋，剩下的紧紧攥在肉乎乎的双手中。待一切收拾妥当，他才如释重负般疾步离去。
胖男生跑过徐向东的窗户，几片花瓣被风裹挟，翩然飘入微启的窗缝之中。
徐向东抬手，将一枚花瓣轻轻纳入掌心，是柔软且微凉的触感。稍一用力捏紧，花瓣脆弱的质地立时显现，边缘处泛出淡淡的黄褐色。
“这真的是关山樱。”徐向东呆呆的望向自己的掌心。
许久之后，徐向东猛然惊醒。
这，不是梦。刚刚，他亲眼目睹了一只猫的消失。
徐向东后知后觉地起身追去，可猛地一踏步，早已濒临崩溃的身体终至极限，一股热血从足底直冲颅顶，顷刻间，他只感额头一阵灼热，视线旋即陷入黑暗，整个人随即失去支撑，重重瘫倒在地。